鹽水四百年的兩岸情懷
有四百年歷史的台南市鹽水古鎮,自清代就流傳「一府二鹿三艋舺四月津」的說法。鹽水古鎮無論是移民,及在地的歷史古蹟等,都和對岸的中國大陸,有不能割捨的情懷。橋南老街臨近鹽水月津港,店鋪行郊林立,成為清代鹽水最繁榮的商業街;而老街建築能逃過當年乙未戰爭的戰火和天災,保存到現在,實在不簡單。當局不該只重視日據時期所遺留下的中山路、中正路上的鹽水老街,應多把資源投入橋南老街的重建才對。
有四百年歷史的台南市鹽水古鎮,自清代就流傳「一府二鹿三艋舺四月津」的說法。以前我對此地的印象停留在「鹽水蜂炮」,自從接觸乙未抗日這個主題之後,才漸漸認識這個市鎮。無論是移民,及在地的歷史古蹟等,都和對岸的中國大陸,有不能割捨的情懷。
像鹽水的橋南老街,乃舊鹽水港(月津港)所形成的市街,由於位在興隆橋之南故稱。因鄰近鹽水港碼頭,成為早期大陸移民登陸地點。步入橋南老街,彷彿走進早期的街道場景。 因為未經開發、未被破壞,全長400公尺,寬6.8公尺的街道,至今兩旁還有保留百年的古厝和商店。有清一代,這條老街風光一時,不僅往返台灣與福建的商船在此靠岸,同時老街也是當時台灣南來北往的唯一通道,因此有「南瀛始街」之稱。每逢民變,鹽水多少都會受到破壞。道光十二年(1832)張丙之亂,港邊繁榮的橋南市街,受創最為嚴重,但隨著鹽水和對岸貿易的興盛,橋南市街隨即又重回當年的繁榮。
現今,橋南老街兩邊有數間門面可拆的杉板壁的清代店屋,皆來自大陸內地的建材。和現在店面普遍採用的鐵捲門比起來,顯得樸實。最有名的李家古厝是三間並列式的店屋,建造於清光緒(1874-1908)初年,興建時為了分給三兄弟而築成三間街屋,有很深的大宅院,當時價值白銀兩百元上下。李家古厝即當時的糖行,李家因經營糖業和鹽業而興起,創有「濤泉」商號來往兩岸。今位在鹽水護庇宮(媽祖廟)的《重興護庇宮碑記》(立於同治四年,1865)可見「濤泉」、「葉連成」等的字樣。所以,鹽水四百年的歷史和對岸不可分割。
大陸移民來台的重要登陸港口
鹽水舊稱鹽(鹹)水港,「港」是先民對於可以通航的河港之習慣稱呼。因鹽水港本身既是河港,也是海港,成為早期大陸移民來台的重要登陸港口。四百年前,鹽水街所在處是倒風內海的汊港(水流分歧之處),北靠八掌溪,南近急水溪,早期有平埔西拉雅族人居住於此,當時稱 「大龜肉」。自清康熙元年(明永曆十六年,1662)即由鄭成功部將泉州人何積善及范文章開始墾殖,而後鄭氏參軍陳永華次子陳漢光率泉州六百多人移民至此,墾地務農,漸成聚落,行政上設為「天興州大龜肉莊」。清康熙年間(1661-1722),續有陳有度、陳德昌二人開墾,並合併鄭氏軍隊的「奎宿鎮」與「壁宿鎮」駐營處的名稱,改大龜肉莊為大奎壁莊,隸屬於「諸羅縣大奎壁莊」。當時其港口地位十分鮮明,在清康熙五十六年(1717)陳夢林修的《諸羅縣志》即云: 「鹹水港,海汊。郡治(台灣府)往笨港(約今之雲林北港一帶)大路,有橋。商船輳集,載五穀貨物。」清乾隆十二年(1747)范咸《重修福建台灣府志》亦云:「鹹水港街,在大奎壁,為大市鎮。」 由於移民逐漸增多,此處改設為「諸羅縣鹽水港」,「鹽水」之名確立。
鹽水港埠是八掌溪、急水溪的支流,同時匯流了倒風內海的海水直接穿流而入,於是溪水與海水合聚;加上鹽水港因有通船之便,與大陸泉州、廈門等地進行貿易,市集漸次形成,往來諸羅山(今嘉義市)與府城(今台南市市區)間,鹽水是必經之地,又是貨物轉運站,人口逐漸往鹽水聚集,一時成為南台灣水路交通要地。因鹽水市街除了北面外,其他東西南三面被無從河流(指不定向的流至八掌溪或急水溪,現為岸內排水溪,至南鯤鯓廟流入急水溪)圍繞,東邊有由切斷曲流所形成彎月型小湖(今親水公園)。 因此,鹽水有「月港」或「月津」之別稱。
躍升嘉義重要的市鎮
清康熙二十三年(1684)清廷收復台灣後,諸羅縣所在的諸羅山尚未完全開發,所以將駐守佳里興(今台南市佳里區)的佳里興巡檢司(相當今天的警察局)遷往諸羅山代為看守縣城。康熙五十六年(1717),考量笨港人煙已盛,須設官經營,於是當時知縣周鍾瑄遂將佳里興巡檢司遷移到笨港。雍正九年(1731)笨港改置縣丞(副縣長),佳里興巡檢司就改駐鹽水港。隔年,建衙署於鹽水港,加強港務的控制、稽查及兵防。鹽水港因優越地理位置兼具貿易功能,使其成為兵家必爭之地。於是,該地便有築城及隘門的防禦設施。
根據日籍教授富田芳郎的《台灣鄉鎮地理學的研究》中的鹽水地圖,布街為今三福街;伽藍廟街、中街、馬祖宮街即今中正路;「..」符號為隘門;打x處為著名史蹟八角樓。鹽水和清代的後壠(今苗栗後龍)等一樣有築城,並設有城門。南門在橋南老街的南緣,由此經過鐵線橋(今台南新營市新橋,今還有「鐵線橋里」)茅港尾可到台南。而就在月津路的西門遺址上還看的到鹽水城的泥城遺跡。
鹽水貿易的鼎盛時期
從康熙時代(1661-1722)就建造的興隆橋,為橋南市街商民為了防禦外來侵犯而設計的木橋。木橋可以掀開,也方便來往月津港的大船經過。橋頭在乾隆四十四年(1779)5月,曾立有《重修鹽水港佳興橋碑記》,為花崗石材質,高130公分,寬56公分,曾失蹤20年,復於2002年尋獲,但已面目全非,銘文模糊難辨。筆者透過文獻找到它的碑文,裡面詳列諸羅縣(今嘉義縣)佳里興巡檢高信可與地方紳士、商號捐款白銀兩百元上下修橋的情形,可見其規模不小。
興隆橋下的親水公園,即昔日鹽水港的所在。它在清代是針對大陸內地所需求「台灣府砂糖」主要生產區,到了日據時期設立新式糖廠,稱岸內糖廠。鹽水可說是因糖業而興盛的都市。鹽水港發達於乾隆(1735-1795)初期,嘉慶(1795-1820)、道光(1820-1850)年間發展最盛,據說當時鹽水人口達三萬或五萬之譜,是僅次於台南、嘉義的大市鎮。
據嘉慶二十年(1815)〈重修月港大橋〉與嘉慶二十一年(1816)〈重修里仁橋誌〉中記載,當時鹽水地位「嘉彰南北通衢」,「處月港之區南北往來必經之地」,足徵鹽水優越的地理位置。尤其由大陸(主要為廈門與泉州)或沿岸各港口駛來船舶,在鹽水港卸下布匹、陶瓷、酒類、菸草、木材、中藥、鴉片等,然後又裝載著番薯簽、紅糖、米、竹筍、福圓(龍眼乾)等出海,皆可證明當時鹽水港之繁盛,足與台灣南方各港相提並論。
從事這些航海貿易者的「郊商」,乾隆年間有糖郊趙相泉、金信義、金錦發與布郊黃濟盈等;道光年間有鹽水港糖郊李勝興、鹽水港油郊金和順、敢(竹部)郊金順利、水郊金寶順等。這些郊商的活動範圍也不只是侷限於鹽水四周,甚且擴及台灣府所轄之整個台灣西部海岸。以上可參照清乾隆六十年(1795)鹽水港各郊踴躍捐獻重修護庇宮及咸豐六年(1856)台南天后宮重修一事,足證鹽水財力之雄厚,不獨專美於台灣府。
日人據台後的鹽水
鹽水當地和乙未戰爭有關的史蹟,首推鹽水的八角樓。八角樓建於清道光二十七年(1847),是大陸泉州商人、鹽水糖郊富商葉開鴻與其長子葉瑞西等人聘請唐山師傅來台,耗時十年才完工。葉開鴻在此創設製紅糖的「葉連成商號」,從此奠定葉家在鹽水的地位。葉家因月津港交通之便,利用船運經營紅糖銷至大陸,回程時,再將大陸內地產製的絲綢布料運回販售。為求一路順風,便將大陸當地之福州杉、磚瓦、石條等作為「壓艙貨」,這些木材、石材便成為八角樓之主要建材。八角樓樓高兩層,由長約八公尺的福州杉支撐。建築全用木榫連結,未用一根鐵釘。建築已超過一百五十多年,相當珍貴。
1895年10月日軍以海陸兩路入侵嘉義縣,陸路由北白川宮能久親王帶領日軍從彰化南侵;海路則由伏見宮貞愛親王(北白川宮胞弟)率日軍從澎湖入侵,從布袋嘴登陸。10月11日晨,登陸的日軍先頭部隊從布袋嘴出發,於上午十時半佔領了鹽水港。但後繼登陸部隊時時遭到黑旗軍和義軍的狙擊。10月11日下午一點,日軍一隊自布袋嘴出發,途中屬於清代的洲南鹽場的鹽田遍佈。四面皆是無山的荒原,只能在隴畝小路間行進。從布袋至鹽水近十四公里,抗日軍屢次襲擊日軍的輜重部隊,一遇到小部隊必加以攻擊,有時也攻擊戰鬥部隊,甚至包圍整個大隊。
葉家興建八角樓的目的,主要是要分辨自家船隻是否進港。它的高聳,在當時,成為鹽水最醒目的地標,也成為日軍徵用作為貞愛親王在當地舍營的首選。而八角樓主人—葉瑞西曾率領當地民軍試圖抗日。後來,日軍在布袋登陸之後,選擇歸順日軍。因此,鹽水成為少數從乙未的戰火中碩果僅存的清代老市街之一。
貞愛親王在鹽水舍營的葉家大宅坐西朝東,共有三進。第一進店面建築緊臨現今的中正路;第二進為一條龍式的閩南建築,為祭祀祖先的花廳。第三進才是閣樓式宅第的八角樓。後來,日方當局將葉家後代遷走,並拆除第二進部分,於庭中豎立「伏見宮貞愛親王御遺跡鹽水港御舍營所」石碑紀念。據日本官方的說法,貞愛親王從1895年10月12入鹽水後,將八角樓作為指揮所,直到10月18日為止,共住了七天,不禁讓人對該親王的行蹤啟疑竇;加上日本的乙未史料也提到當時貞愛親王僅有十餘騎跟隨,能平安無事地到達,非常幸運。所以,有人認為貞愛親王在往鹽水的路上,於義竹(和鹽水隔著八掌溪)被義軍殺死等傳聞。但現今有貞愛親王在戰後歸國的照片,他也曾參加十年後的日俄戰爭,故此說不攻自破。考慮當時布袋到鹽水的老百姓抵抗心強,不為日軍驅使運輸軍需用品,加上八掌溪的船筏罹於戰禍,所以貞愛親王是有可能在鹽水逗留許久的。
日據末期,鹽水主要街道(布街、伽藍廟街、前街、中街、媽祖宮街、尾街等),依據都市計畫令作修正,路面寬十五公尺;舊有的市街建築為日本人改建為昭和型的二層建築,取代了原有的低矮房屋;鹽水市街形態也從丁字型進一步形成複雜的格子型道路。緊鄰伽藍廟街的八角樓則因是日本親王駐紮之所而獲得保存。當時路過民眾須脫帽行禮,騎腳踏車者亦得下車以示尊敬。台灣光復後,八角樓物歸原主,自1990年代至現在,每年仍有日本親王的子孫遠從日本前來憑弔,所以,八角樓備有國語、日語、英語等三種簡介宣傳單。
未來的展望
經過橋南老街的巡禮,筆者體會到此街因臨近鹽水月津港,店鋪行郊林立,成為清代鹽水最繁榮的商業街;而老街建築能逃過當年乙未戰爭的戰火和天災,保存到現在,實在不簡單。當局不該只重視日據時期所遺留下的中山路、中正路上的鹽水老街,應多把資源投入橋南老街的重建才對。
◎本文同步刊載《兩岸犇報》第21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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