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來源：90后小文青

4日，伊朗「聖城」庫姆的賈姆卡蘭清真寺有史以來首次懸掛象徵「復仇」的紅旗。

2020年到來的喜悅才剛湧現，1月3日，美國便在伊拉克巴格達國際機場外，在以軍事行動暗殺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下屬「聖城旅」指揮官凱西姆·蘇萊曼尼。4日，伊朗「聖城」庫姆的賈姆卡蘭清真寺有史以來首次懸掛象徵「復仇」的紅旗。7日，伊朗議會投票一致通過將美軍和美國五角大廈列為「恐怖組織」。

伊朗、伊拉克和美國之間，牽涉到的問題由來已久，不僅是美國霸權的介入，更有兩伊之間在政治與宗教之間的權力結構關係。近日大陸微信公眾號上，出現一篇清楚介紹兩伊什葉教派歷史淵源的文章，犇報特重新編輯，幫助讀者快速理解中東局勢，並分為上、下兩篇刊出。

一、阿亞圖拉們

美國為什麼認為什葉派更危險，因為什葉派和天主教類似，不過是有多個教皇，遜尼派類似基督教新教，沒有一個集中的教職系統。 什葉派的教皇可以理解為大阿亞圖拉（注：伊斯蘭什葉派現實行教階制度，從低到高依次為：毛拉、阿訇、烏萊瑪、穆智台希德、霍賈特伊斯蘭、阿亞圖拉、大阿亞圖拉）。只不過什葉派的大阿亞圖拉有很多。大多數大阿亞圖拉不關心政治，但關心政治的大阿亞圖拉號召力極強，比如霍梅尼、哈梅內伊都是大阿亞圖拉。魯哈尼不是大阿亞圖拉，他要接哈梅內伊的班，就要晉升大阿亞圖拉，這事就造成哈梅內伊很大困擾。

魯霍拉·穆薩維·霍梅尼，伊朗什葉派宗教學者，1979年伊朗革命的政治和精神領袖。（圖／網路圖片）

於2013年當選伊朗總統的哈桑·魯哈尼。（圖／網路圖片）

什葉派教徒不是追隨哪個國家，而是追隨大阿亞圖拉。什葉派有兩個聖城，一個是伊朗的庫姆，一個是伊拉克的納西里耶。而一直以來大眾都有個普遍印象，即伊拉克的什葉派很聽伊朗的話，這是為什麼呢？這要感謝知名的薩達姆‧海珊。

圖為什葉派在伊拉克與伊朗的兩座聖城的地理位置。（圖／犇報製圖）

海珊上台後，壓制納西里耶的大阿亞圖拉們，不聽話並試圖反抗的大阿亞圖拉直接被幹掉，比如海珊自己的父親。所以伊拉克納西里耶的聲音在什葉派世界裡越來越小，這期間恰逢伊朗宗教革命，伊朗的聲音就變得越來越大。

美國殺了海珊後，解放了伊拉克的什葉派，納傑夫的大阿亞圖拉們也從海珊的管制中重獲自由，其中這裡面重新掌權的一位大人物就是大阿亞圖拉西斯塔尼。伊拉克的什葉派聽誰的，沒人聽伊朗的，他們聽西斯塔尼的，沒人理會庫姆和哈梅內伊。

薩達姆·海珊，知名的伊拉克獨裁者。在2003年伊拉克戰爭中，海珊復興黨政權被美國推翻，海珊在逃亡半年後被美軍擄獲。經伊拉克法庭審判，於12月30日執行絞刑，終年69歲。（圖／網路圖片）

二、西斯塔尼

大阿亞圖拉西斯塔尼實際是伊拉克最有權威的人，絕大多數人應該沒聽過他。他的政見是反對毛拉介入政治（所謂「毛拉」意旨非阿拉伯血統的穆斯林），且看不上伊朗一派腐敗的毛拉，覺得神權介入世俗會迅速腐化，褻瀆伊斯蘭。位於伊拉克南部幼發拉底河河岸的納傑夫的大阿亞圖拉們，基本都是這派，其實庫姆的大阿亞圖拉也是持這種看法的居多。

納傑夫位於伊拉克南部幼發拉底河河岸，圖為其地理位置。（圖／犇報製圖）

伊拉克什葉派教會構成是5大佬1核心，5位大阿亞圖拉當中，法耶德是阿富汗哈紮拉人，納賈菲是巴基斯坦俾路支人，都是以才學出眾得位，為人謙退自律。海達理只做學問，從不過問政治，拒絕出席大阿亞圖拉合議會。雜湊姆是聖裔家族的代表，通過家族勢力直接掌握著教團武裝。

西斯塔尼是這4人公推的領袖，他可以自己發佈教令，但極少這樣做，始終很小心的使用4位大阿亞圖拉合議的名義（海達理從不參加）。西斯塔尼當初在庫姆和納傑夫多次辯經中是和霍梅尼、蒙塔澤里並列的什葉派三傑，宗教影響力遠在當時主要負責俗務的哈梅內伊之上。

當年在聖城納西里耶，講經論法，霍梅尼、蒙塔澤里和西斯塔尼算是旗鼓相當，互相敬重，西斯塔尼收留庇護過被國王流放的霍梅尼、蒙塔澤里。

哈梅內伊本人早年忙於為組織管理世俗事物，搞人搞錢，神學修養非常一般，跟霍梅尼、蒙塔澤里差幾個檔次，他這大阿亞圖拉的稱號都存在爭議，很被一些阿亞圖拉鄙視。

阿里·哈梅內伊，伊朗穆斯林保守派勢力及什葉派十二伊瑪目派馬爾賈的領銜人物，曾於1981年至1989年擔任伊朗總統。（圖／東方IC）

西斯塔尼曾經公開批評霍梅尼、哈梅內伊濫發教令，認為捲入政治太深太具體會傷害教會，他主張教會成為世俗政治的監督者，在世俗權力者彼此對峙無法妥協時充當仲裁人，而在平時絕大多數時間採取超脫立場，政教分離。

西斯塔尼為首的伊拉克4位大阿亞圖拉總共發佈過幾十條教令，最著名的當然是2003年美軍入侵時，教令要求什葉派信徒「不准幫助奴役者」，至於美國和海珊哪一邊算奴役者，或者都算，教會至今沒解釋過，全憑自己理解，理解錯了，把命丟了自己負責。

作為對比，差不多相同時間段，伊朗的霍梅尼和哈梅內伊發佈了將近2000條教令，多數都非常具體。

西斯塔尼心眼裡看不上哈梅內伊，兩人從來不打交道。魯哈尼當選後去納傑夫拜山門，兩人聊半天不提哈梅內伊半句，沒提魯哈尼轉達哈梅內伊的問候，反過來也沒說西斯塔尼給哈梅內伊帶去問候。

西斯塔尼是世界上最富有的阿亞圖拉，全球資產超過50億美元，每年拿到5-7億美元，可以用來辦圖書館學校和醫院，資助什葉派低端。西斯塔尼平時不在納西里耶就是在倫敦自己豪宅裡養病。2004年小薩德爾被美軍堵到納西里耶，西斯塔尼從倫敦飛回去，給小薩德爾和美軍說和解套。

簡單說，當初被海珊天天整肅的時候，伊拉克什葉派只能團結在大阿亞圖拉西斯塔尼周圍。伊拉克的西斯塔尼在全球什葉派內的宗教地位，高於伊朗如今在世的任何人，是繼伊朗的霍梅尼之後僅存的大宗師。

海珊死了之後，伊朗滲透伊拉克，支持什葉派奪權，馬上面臨哈梅內伊和西斯塔尼關係怎麼處理的問題。

西斯塔尼顯然不願意服從哈梅內伊，也不願意服從美國人，追隨他的人群就在這個夾縫裡求生存求發展。

但是伊朗人的務實，總能吸引一部分伊拉克什葉派疏遠西斯塔尼，直接追隨伊朗德黑蘭，比如前伊拉克總理馬利基的小集團。

伊拉克的西斯塔尼要借助伊朗哈梅內伊的勢力，西斯塔尼心裡當然有芥蒂，你伊朗實力再強，能強得過美國嗎？美國的佈雷默、彼得雷烏斯，還不是跟我西斯塔尼談笑風生，對我恭恭敬敬。

所以兩伊什葉派的關係一言難盡。若說伊拉克什葉派都聽伊朗的，基本上是不了解兩伊之間政教複雜的關係。

三、納西里耶和庫姆

理論上說，貌似什葉派的大阿亞圖拉都要去伊拉克納西里耶學習，辯經大會揚名立萬，才能奠定威望。納西里耶成為什葉派聖城已有約一千多年歷史，庫姆成為聖城才大概一百多年。

1056年哈桑在納西里耶建立經學院起，納西里耶就是聖城。伊朗的薩法維王朝1501年成立後，庫姆才慢慢興起。一直到現代，伊拉克復興黨上台和伊朗宗教革命後，庫姆才在什葉派內影響力上超過納傑夫或者納西里耶。

美軍解放伊拉克後，納西里耶迅速復興，特別是在伊拉克財力重回什葉派手中後，納西里耶影響力開始超越庫姆，更多的大阿亞圖拉來庫姆講經。

可以這麼說，前述就是為了說明一點，所謂伊拉克什葉派聽命於伊朗並不是事實，伊拉克什葉派有自己的教皇，只是這個教皇不願介入世俗政治，不跟伊朗的「毛拉」們對幹。

當然西斯塔尼也不是全然不干政，當初美國剛佔領伊拉克，佈雷默立刻去見了西斯塔尼，佈雷默給西斯塔尼介紹民主，西斯塔尼手一揮，說道：「民主，那我懂。我是民主粉絲，最喜歡民主了。投票吧，一人一票。你想選誰，告訴我，想他們得多少票也告訴我。差一票，算我輸。」佈雷默當場作罷，知道無法說服西斯塔尼。

美國起初在伊拉克的政治規畫類似黎巴嫩，什葉、遜尼和庫爾德三家各三分之一議會名額，三家自己選自己的議員。這樣三方互相制衡，沒有一方能做大，也能保護少數派不受欺負。

但什葉派奪取政權只用了一招，就是在美國圍剿遜尼三角焦頭爛額的時候，西斯塔尼出來威脅美國儘快大選，不接受任何複雜安排，就是1人1票，票票等價。如果不聽，什葉派也開始襲擊美軍，於是美國屈服，推翻自己原本的安排。

遜尼派的權威相對分散，不那麼看重血統，更強調追隨強者。什葉派則是血統和傳統的力量第一，有西斯塔尼這麼一個大阿亞圖拉在，伊拉克什葉派是作為一個整體逐鹿問鼎的。

四、伊朗帶路黨

伊朗民間是世界上最崇美的國家，唯一有爭議的，只有要不要加個「之一」。美國帶給他們的都是1970年代國王時代的美好回憶。

伊朗帶路黨最大尾的，米爾-海珊·穆薩維（伊朗改革派政治家，曾任伊朗總理、外交部長）之類的算最有份量的，但伊朗的「毛拉」們並不怕他，伊朗「毛拉」們最怕的帶路黨，其實是伊朗精神領袖霍梅尼的長孫侯賽因·霍梅尼和蒙塔澤里的長孫小蒙塔澤里。

為什麼伊朗革命的精神領袖霍梅尼的長孫會成為美國的帶路黨？可以從侯賽因·霍梅尼的言論明顯看出來，他曾公開讚頌美國入侵伊拉克，還鼓吹說美國應該接著把伊朗也推翻，他甚至表態願意當帶路黨，回去伊朗施行美式民主。他還多次批評自己的爺爺當年亂國。

伊朗親美的帶路黨有三位，分別為：穆薩維、小霍梅尼和小蒙塔澤里，三人都主張廢除神權，從國名中去掉伊斯蘭，修憲，撤銷最高領袖，建立世俗體制。

穆薩維主張單一總統制，撤銷最高領袖，廢除神權。還要求教會不再涉足學校，取消強制宗教課程（伊朗中小學一半時間以上教宗教課程，所以以為「毛拉」們是伊朗工黨的完全大錯特錯），因此被打成反革命分子、美國走狗。小霍梅尼的政見前面說了，小蒙塔澤里則是主張完全西化。

穆薩維算是伊斯蘭革命元老了，1981-1989年期間擔任伊朗總理兼外交部長。整個兩伊戰爭期間，穆薩維都是總理，管理伊朗經濟，支援伊朗戰爭。當時伊朗是總理制。兩伊戰爭結束後，霍梅尼臨死時改了憲法，把總理職務廢除了，改成總統制，作為霍梅尼交班政治安排的一部分。

比穆薩維身份更有趣的是另外兩位，1979年領導神棍集團的排名前兩位的領袖，霍梅尼和蒙塔澤里，他們的長孫都是激進的改革派，一個流亡國外，躲在納西里耶，一個被監視居住。

上次拉夫桑賈尼（伊朗政治家及作家，曾出任第四任伊朗總統）說伊朗閉網鎖國是自絕於世界，將要毀滅波斯文明。蒙塔澤里的孫子也炮轟，霍梅尼的長孫也炮轟。現在拉夫桑賈尼死了，扛帶路黨大棋的就是霍梅尼和蒙塔澤里這兩位大阿亞圖拉的長孫，小蒙塔澤里被看在伊朗，小霍梅尼則是跑到了伊拉克。

小霍梅尼被美國、法國看作潛力股，他在巴黎羅馬都有豪宅，但他只是偶爾去旅行度假，拒絕長期居住在西方。2003年之後他選擇定居在伊拉克的什葉派聖城納西里耶，作為薩德爾家族的貴賓，住在薩達姆的副總統易蔔拉欣留下的一座帶動物園的宮殿裡。當然他實際受的是西斯塔尼的保護。

他住在伊拉克納西里耶，按說伊朗隨時都想搞掉他，但哈梅內伊不敢。如果哈梅內伊真要除掉他，必須考慮後果：

第一，薩德爾家族和霍梅尼家族淵源深厚，謀殺他家的貴客，就是公開羞辱薩德爾家族。

第二，更重要的，在聖城納西里耶謀殺已故大阿亞圖拉的長孫，是對伊拉克什葉派領袖大阿亞圖拉西斯塔尼的極大羞辱。

這個代價哈梅內伊必須得慎重考慮。

但伊朗國內保守派特別是革命衛隊當時就大肆宣揚要殺掉他，結果是哈梅內伊始終沉默。當時霍梅尼遺孀還健在，也就是小霍梅尼的奶奶。保守派鬧了一通，得不到哈梅內伊支持，卻因此被伊朗民間反彈，最後只好跑去霍梅尼家跪地謝罪，請求原諒，其中就有這次被暗殺掉的蘇萊曼尼。

這就是文明人的政治，各留餘地，彼此都把後果想清楚，不盲動。但是革命衛隊這幫人，偏偏就缺乏這種分寸的掌握，一群79革命後幸運握有權力的熱血青年掌權，不激進就坐不穩。

此外，西斯塔尼庇護小霍梅尼也有一陰謀論。小霍梅尼在納西里耶可不是吃喝嫖賭，是在經學院講經。要能成為什葉派大阿亞圖拉是一個漫長的煎熬過程，魯哈尼、拉夫桑賈尼都沒熬到，就是個阿亞圖拉。如果小霍梅尼熬成大阿亞圖拉，到時候伊朗內部有亂，小霍梅尼回國振臂一呼，那納西里耶就恢復200年前的威望了。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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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出自：蘇萊曼尼被斬首後，這篇文章把兩伊根本問題說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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