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岸犇報》第205期:毒蘋果札記
《兩岸犇報》第205期:毒蘋果札記
2019・6・4 關於自殺
2019・6・17 《屍體》
2019・6・26 老崔
2019・6・27 發酵
2019・6・4 關於自殺
一、
「對未來的恍惚的不安」這組詞句,存於芥川龍之介的遺書中,被儲藏了下來。魯迅在翻譯他的《鼻子》與《羅生門》之後留言:「他的作品所用的主題,最多的是希望已達之後的不安,或者正不安時的心情。」
魯迅《故事新編》的創作淵源,與芥川是否,牽繫著某種若隱若現的關聯。
然而,宮本顯治在他1929年《敗北的文學》一文裡斷言,芥川龍之介是一個時代的失敗者,他的苦惱、不安乃至自殺反映了過渡性時代的躁動。正是小資產階級知識份子的軟弱性導致作家的敗北。
二、
白銀時代俄國農民詩人葉賽寧的自殺,啓人疑竇,卻無從掌握具體完整的情況,這樣的不解之謎畢竟被置於一個耐人尋味的情理之中。
魯迅先生的評點當可據為極其精確的解索,《在鐘樓上—夜記之二》裡他說:「凡有革命以前的幻想或理想的革命詩人,很可有碰死在自己所謳歌希望的現實上的運命;而現實的革命倘不粉碎了這類詩人的幻想或理想,則這革命也還是布告上的空談。但葉賽寧和梭波里是未可厚非的,他們先後給自己唱了輓歌,他們有真實。他們以自己的沉沒,證明著革命的前行。」(參見《三閒集》)
葉賽寧歿於30歲上。他分別於1917、1921、1925三度結婚均以不幸告終。他染有借酒澆愁的習慣。葉賽寧的死,原因複雜,不僅僅桃色事件拌擾,亦非厭世主義纏身,而恰如盧那察爾斯基所言「他殺死的首先是自己身上那個酒徒、流氓和悲觀主義者。」
下面這首絕筆詩1925.12.26用自己的鮮血寫就,次日遞給詩友轉交被他拋棄的前某女友別尼斯拉夫卡婭。28日拂曉葉賽寧自縊於列寧格勒一家旅館「安格列特爾」。
再見吧,我的朋友,再見……
葉賽寧 詩/顧蘊璞 譯
再見吧,我的朋友,再見,
摯友,你常在我的心中。
事先安排好的這次相別,
有希望成為來日的重逢。
再見了,朋友,不告而別吧,
你不要傷心,別緊鎖眉頭,
這樣地活著,死去不足奇,
即便活下來,新意也難有。
2019・6・17 《屍體》
1.
或人假借英語遮遮掩掩
扭怩作態顯得陰陽怪氣
聲言一字一字吞吞吐吐
除非除非Over your dead body
屍體保持戰慄議題偽飾
活著既然只圖呼吸輕鬆
投票選舉遊戲枉然離奇
無如無如 Over your dead body
2.
當真,忐忐忑忑踏過
逐漸失溫僵硬軀殼的咒語
今生流亡到此全程結束
一國兩制在前方不遠處
揮手招魂。死掉不會醒轉
究竟選擇去往那個國度
既然英語更加暢行無阻
祝願你在陰間的紐約常駐
2019・6・26 老崔
大夫準備把左上方牙床子凸出處,作一些修整,照透視,打麻醉劑,傷口縫補,七天後回來拆線。步出牙醫診所,看看腕錶費時15分鐘。日正當中,夏至剛過初伏降臨,走在沒有走廊的巷弄,盡量閃避於窄遮的壁影匆匆。
公園人行道的樹蔭,也並沒有些微舒坦,如今酷暑,噬人的炙焰一年飆過一年。上星期去了吉林、長春、延吉,要多清爽就多清爽,要多暢快就多暢快。吉林市街道筆直寬敞,林海隨風搖盪,吉林的夏季令人神往。
追上等待綠燈的老崔,背更駝了依然瘦骨嶙嶇,許久不見更加削瘦,輕輕敲他的肩膀,好像也敲出一點聲響,回過頭,喔。拄起細長的拐杖,握著一個長垂的白色塑料袋。提高定睛一看明白了,便利店買的一束圓形餅乾。
山東人老崔,原本在我樓下的店鋪住宅,蒸賣自製的山東饅頭,養活一家五口,20多年前妻子患病,把20餘坪的舊址賣了,搬去另一處不遠的四樓。我晨跑的清晨,偶而會碰見他,坐在便利店門口,等一份固定的早報。
步履顯然比較遲緩。還好吧,慢慢踱過綠燈,他示意與我分手。我陪你走呵,太太在家?她走了半年啦,他照顧老妻20餘年,老妻不在了,他獨自料理。你幾年次呢,1933,哦!肖雞,大我一輪,今年86了。
陪他走抵家門口,老崔開門忘了回頭。
2019・6・27 發酵
中國當代史現在進行式的歷程,作為中國組成部份的港台一罈發酵。這兩地歷史殘餘複雜的有機物,經由不良微生物的作用,正在各自分解為弱智、語無倫次、比較簡單的化合物,而自愉忽悠。而源源不斷新鮮酵母的供應,來自昨日黃花凋萎力不從心無恥舊時諸帝的餘緒,與今日生猛帶勁錯亂拼湊險惡萬端新殖的妖孽。
反送中即反中,反一國兩制即反一國。反中即反一國,港台一罈發酵。不良微生物或其離體不良的酶分解的醣類,產生命危的乳酸(或酒精)與窒息的二氧化碳兩地交歡後,各自取回按量分享。
香港回歸後,許久了未曾复履斯地。對於回歸前與某舊識的兩造異議,因之割席,伊不盡然是華韶,我也不是管寧,時間難返遠古的三國,當今之世赫赫一個中國。彼時,港友住在俯瞰維多利亞港全景的高聳大廈迷你房裡,為《信報》寫洋洋灑灑的藝術評論,珍貴贈與他主持出版的最後一冊《子愷漫畫全集》。他帶去拼桌的私房排骨菜飯;廣東白粥搭乾煎曹白魚;跑馬地餐廚的德式香腸土豆泥⋯⋯港友不類民國範兒,在被殖民慣性的一廂情願水乳交溶,跟潮隨波游移異國。香港順利回歸後,從模糊間接音訊得悉他已於某個年月重返香港,精於美食他開了飯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