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抗「非典」(SARS)的台灣人
【老台胞故事集】
2003年的春天,本應像往年一樣是個美麗的春天,花兒盡情開,鳥兒盡情唱。但一場黑色的瘟疫正悄悄地在人群中蔓延肆虐,「傳染性非典型肺炎」這個帶著幾分專業色彩的術語突然間成為人們日常談論的話題,「SARS」這個有些怪異的名詞開始直接威脅人類生命健康,令人聞之色變。與此同時,抗擊「非典」的戰役在海峽兩岸打響。北京是大陸「非典」重災區,人民醫院因被宣佈整體隔離而成了北京、中國大陸,乃至世界關注的焦點。台籍全國人大代表、時任北京大學醫學部副主任的魏麗惠臨危受命,擔任核心組負責人,參與並指揮了人民醫院完成隔離任務的全過程。十幾年過去,魏女士談起這段驚心動魄的往事,仍然像是昨天發生的一樣。
三天建成隔離醫院
那年,魏麗惠任北京大學醫學部的副主任(原任北醫大副校長,兩校合併後任醫學部副主任)。因為非典來得太突然,誰都沒有思想準備。當時各醫院只能在既有的條件下進行隔離和搶救。很多院長向她反映,每天醫院人流量那麼大,很難防止交叉感染,怎麼辦?魏麗惠清楚,隔離是防治傳染病的最好方法,於是向上級反映。她說:「市領導非常重視,後來決定在昌平小湯山建一個隔離醫院,要求我們三天建成開始收治病人,那是硬任務。當時有的院長急得直哭,我說,只要政府給我們創造條件,三天開業可以做到。任務再難,也要完成,這是軍令狀,因為再完不成中國真的要出大事了。大家日夜奔忙,真的三天就開始收治非典病人了。」
臨危受命,擔任隔離小組組長
但是北京大學附屬人民醫院面臨的問題越來越大,因為一些原因,北大醫院和北醫三院都不能收治此類病人,位於西直門的人民醫院就成了重災區。當時的壓力非常大,一天增加上百名疑似病人,成了最大的非典傳染源。最後市政府下決心對人民醫院實施隔離。當時醫院門診樓加上住院樓共有近800名工作人員、200多病人及80多名陪住家屬,共有一千多人生活在這兩棟樓裡。這樣一個地方,又是傳染病高峰期,管理稍出偏差,就完不成隔離任務。北大醫學部主任韓啟德當時在電話裡通知魏麗惠,北京大學黨委決定由她出任人民醫院隔離小組組長,王杉(當時是醫學部的主任助理)任副組長。他們倆就這樣在隔離區裡接受了任務。
這個組長不好當
魏麗惠當天下午召開醫護人員會議,傳達上級命令,作了隔離動員。當時很多主任和醫護人員都主動申請留下來,這讓魏麗惠非常感動。當晚六點又給200多個病人及家屬作動員,下達通知,讓他們自己迅速決定去留,因為第二天凌晨四點正式隔離,一旦隔離,就出不去了。有的病人不信,有的猶豫不決,沒有走,後來直抱怨。但是抱怨也沒用,既然留下來了,就只好安心面對!
接下來面臨的最大問題就是如何管理。魏麗惠認為:一是要穩定人心,二是管理必須規範化。萬不可因管理不善造成醫院裡的交叉感染。她召開核心組會議,醫院院長當時在隔離圈外,黨委書記是懷疑非典疑似,整個醫院的院領導都不在現場,魏麗惠和王杉就擔起了這份責任。當時最大的問題是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衛生員了,整個醫院衛生狀況極差,這種情況下好人也得生病,更何況傳染病流行期了。魏麗惠動員大家穿上防護服清掃垃圾,把樓裡每一個房間都徹底清掃消毒。只用了多半天時間就把垃圾全部清乾淨。第二天,核心小組給全體黨員發了一封信,動員所有黨員必須堅守崗位,帶頭做實事。這樣一來,不到三四天,整個局面就扭轉了。魏麗惠說:「後來我聽一些醫護人員講,當時特別灰心,說中央政府給我們隔離,是不是像電影《卡桑德拉大橋》那樣,讓我們這些人自生自滅?後來他們又說,魏老師是全國人大代表,政府不要我們,也得要她呀!我覺得他們的想法挺可笑,但也說明大家思想確實有一個波動的過程。」
隔離期吃了49天盒飯
隔離期總計49天,每天就吃外邊送來的盒飯。當時社會上不知道人民醫院發生了什麼,裡面的消息傳不出,外邊各種傳言沸沸揚揚。魏麗惠想到應該告訴外界隔離醫院的情況,要不然外界以為裡面是死城,家屬也著急。魏麗惠說:「以前在媒體上發消息,都要經過黨委等程式,有人有顧慮。我說不要緊,我以全國人大代表的名義,而且我還曾是人民醫院黨委書記,我來承擔責任。後來聯繫到北京晚報,通過郵件,把裡面的消息傳了出來。果然反響很好,給社會一個安定,起到了闢謠的作用。」
人民醫院隔離期間,醫院周圍設了五米的隔離區,五米中間都是消毒粉,週邊由武警守衛。有的大夫護士會和家裡人約好時間,樓上樓下隔著窗子見個面,說上幾句話。魏麗惠的先生帶著女兒也會來看她,順便送點水果什麼的,家人的理解和支持給了她力量。「大家就是這麼過來的。」魏麗惠說,「那時我顧不上害怕,只知道責任重大。如果不能帶著大家出來,等於對不起大家。我們一開始對非典認識不夠,傳染病不是政治,必須用科學態度對待它。科學就是實事求是,一定要用事實說話。政府已經採取了一系列控制非典的重大舉措,我相信很快會扭轉局面。果然十幾天後整個非典局面基本上就控制了。」
受表揚的沒一個是領導
49天之後,疫情緩解,人民醫院宣佈解除隔離,抗擊非典取得決定性勝利。總結大會前,北大醫學部作出決定,所有領導不參與評獎,所以最後受表揚的沒有一個領導。魏麗惠說:「生死關頭最能考驗人,很多護士,不過是十幾歲二十出頭的孩子,在家大都是獨生子女、父母的寶貝,他們就那麼衝上了第一線。那段時間,大家的責任心都特別強,特殊環境下,醫患之間的關係也特別融洽。」在隔離期間,魏麗惠的一個名叫丁秀蘭的同事不幸倒下了,「一次開完會,大約是她病倒的前一天,我見到她,感覺她心力交瘁太疲倦了,我叮囑她注意休息,她說沒辦法,那麼多病人呢。我至今還記得她當時手扶著牆的神態,她的音容笑貌仍活生生地出現在我的眼前……」
人民醫院抗擊非典的成功為魏麗惠帶來了讚譽,但她並不居功,她說:「因為我覺得這件事國家付出的代價太大了,不是個人能承擔責任和個人功績所能做到的。後來有人問我,你們人民醫院怎麼就能順利完成隔離。我告訴他,當時我們有兩個指揮部,隔離區裡外各一個,韓啟德校長和我每天要通兩三個小時的電話,我隨時向他彙報情況,他給我們指揮。我們不是沒人管,跟市政府,跟外界的聯繫始終沒有中斷,我們是在上級直接領導下完成隔離任務的。」
臨危受命的將帅是這樣煉成的
魏麗惠能夠受命於危難之際,擔此重任並圓滿完成任務,與她的家庭影響,接受的教育和經歷的磨難密不可分——
她出生在日本,祖籍台灣彰化。祖上是台灣最早行醫的醫生,頗有影響。她的父親魏正明是外科醫生,母親王碧雲是婦產科醫生,在日本讀書畢業後開過七年的診所。出於對日本人在台灣殖民統治的不滿和對祖國的嚮往,日本投降之後,他們毅然舉家回大陸,帶著幾十箱的醫藥器材,與此同時,還克服重重困難,協助在日本的700多位華工,一起回到祖國。回國後,她的父母在北京開設了正明醫院和正明助產學校,這裡也成了當時在京台灣人的另一個家。抗美援朝,魏正明參加志願手術醫療隊,是醫療隊裡唯一的日本華僑,一走就是五六個月,沒要國家一分錢。王碧雲一人把醫院支撐下來。當時魏麗惠才六七歲,還不甚懂事,只知道爸爸去前線了,前線有人受了傷要做手術。後來,魏正明出任北京中醫醫院院長,王碧雲任該院婦產科主任。從父母的身上,魏麗惠繼承了台灣人質樸、執著的打拼精神和中華民族勤奮好強的拼搏精神。
受家庭影響,魏麗惠從小就立下當醫生的志願。中學時,她寫過一篇作文,題目是《我的志願》。在文中,深情地抒發了對醫生這一職業的崇高嚮往。這篇作文獲了獎,並被登在中學生報上。高中畢業考大學填志願時,她一口氣填了五個志願——都是醫科,最後,以高分被北京第二醫學院錄取。
魏麗惠在大學的最後一年,趕上了「文革」,他們全家都被捲入這場災難之中。畢業時,受家庭問題影響,她被分配到西北邊陲一個偏遠窮困的山溝衛生院,在艱苦的環境中磨練了五年,1975年才回到北京,當上了人民醫院婦產科的醫生。1978年,醫院恢復住院總醫師制,她因表現出色被提升為主治醫師。1980年到日本京都大學學習,以優異的成績博得了指導教授的好評,教授及她的全家都希望她繼續留在日本。但是,魏麗惠和當年的父母親一樣,毅然決然回到祖國,她說:「我的路我自己走。」
回大陸後的魏麗惠慶幸自己能夠在人民醫院這樣一個重視學術研究、重視人才公平競爭的環境中工作。1986年,被破格提為副教授;1987年,晉升為婦科主任;1991年,又被提拔為主任醫師、教授,在大學同學中,她是第一個當上正教授的佼佼者。
事實證明魏麗惠的選擇沒有錯,經過不懈的努力,她從一個普通的小大夫成長為大陸婦產醫學界的頂尖專家。她還先後任北京市政協委員,連續幾屆的全國人大代表。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經歷和資歷,她才能成為臨危受命擔當重任的不二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