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年輕人為什麼愛上了「積貧積弱」的宋朝?
從前對宋朝的一般印象總是「積貧積弱」。但近來大陸出現一波宋朝熱。為何會有此現象呢?本文藉由歷史學者的視野,從宋朝熱與影視創作重新認識宋朝的生活與文化,不僅重新認識宋朝的社會人文樣貌,也藉此看到中國的經濟發展對影視文化影響的一面。兩岸犇報特轉載全文,以饗讀者。
【犇報編按】
過去提到宋朝,除了民間故事白蛇傳、包青天,就是水滸傳、射雕英雄傳或神雕俠侶。從前大眾對宋朝的印象是「積貧積弱」。但近來大陸在陸劇《清平樂》、《夢華錄》帶動下,出現一波宋朝熱。但為何會出現宋朝熱呢?
本文集結大陸歷史學者的看法,認為宋朝熱的出現跟這些年中國經濟發展有關。當文化自信開始出現,個人開始關照到個體生命和日常生活,宋朝的社會生活與文化也進入當代年輕人的視野裡。但他們也提醒不能過分美化宋朝,只看到宋朝美好的一面,就如同從前的人徹底否定宋朝一樣。
本文藉由歷史學者的視野,從宋朝熱與大陸影視重新認識宋朝的社會人文,也藉此看到中國的經濟發展影響影視文化創作元素的一面。兩岸犇報特轉載全文,以饗讀者。
◎作者|周曉曉
◎來源|看天下實驗室
禦街一直向南,過了州橋,兩邊都有住家,住家與店鋪雜錯分佈。街東的名店包括車家炭、張家酒店、王樓山洞梅花包子、李家香鋪、曹婆婆肉餅、李四分茶。
過了州橋往街西去有一條大街,名叫「曲院街」。曲院街南有遇仙正店,裝修豪華,前有樓子後有台,開封人叫它「台上」,店裡的酒美而貴,銀瓶酒七十二文一角,羊羔酒八十一文一角;曲院街北有薛家分茶、羊飯、熟羊肉鋪;從這裡再往西去就到了「院街」,也就是「紅燈區」。
北京大學歷史學系教授趙冬梅在作品《人間煙火》中撰寫了這份「北宋東京旅遊指南」,依據是南宋文人孟元老在宋南遷後的筆記體回憶錄《東京夢華錄》。
電視劇《夢華錄》也是得名於此。趙盼兒(劉亦菲 飾)等三姐妹初入東京汴梁城,瞬間就被行人如織燈如晝的夜市勾了魂。有人舞獅,有人雜耍,酒樓裡歌舞不絕,夜市上人潮如織,還能碰見僧侶與牽著駱駝的行商。
繼電視劇《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清平樂》後,《夢華錄》又帶動了一波宋朝熱。據《工人日報》統計,截至6月13日,《夢華錄》的取景地之一「襄陽唐城影視基地」在旅遊網站的熱度上升75%。
而就在今年央視春晚上,講述宋畫《千里江山圖》背後故事的舞蹈詩劇《只此青綠》令人驚豔,被網友盛讚為「中式審美高峰」。此後該劇一票難求。
民國學者陳寅恪曾說:「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於趙宋之世。」這到底是一個怎樣的時代?
1
平民社會的煙火氣
「金翠耀目,羅綺飄香。新聲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調弦於茶坊酒肆……」如孟元老的回憶,北宋東京的確是當時世界上最繁榮富足的城市。
宋朝是一個平民社會,北宋的開封與洛陽可以說是中國歷史上首先有夜生活的城市。「夜市直至三更盡,才五更又複開張,如耍鬧去處,通曉不絕。」汴河上的州橋一帶更是全市最大的夜市。
所以,趙冬梅在《人間煙火》中感歎,「汴京城的佈局所帶來的這種逛街的感覺,是我們現代人再熟悉不過的了。」
宋朝是華夏飲食文化的初步成熟期。除辣椒外,廚房裡常用的調料已經備齊,「柴米油鹽醬醋茶」的說法從南宋起延續至今。
而且宋朝還出現了現代中國人最常用的烹飪方式——炒菜。宋代還有一項非常值得一提的成果:引進了耐旱的占城稻,大大緩解了糧荒。於是不僅一日三餐制開始普及,還令釀酒業也蒸蒸日上。
所以宋人好酒。宋史學者李華瑞根據北宋熙寧十年的酒課總額,估算出這年市場上流通的商品酒至少有1.59億餘斗,釀造這批酒需要消耗大米1600萬石。以一人一年需6石口糧計算,這些大米可供260多萬人吃上一整年。
有酒有菜,宋朝的餐飲業空前發達。開封的大酒樓用的是銀盤銀碗,那一套擺下來就是近百兩的銀子,這闊氣勁兒是今天的普通館子比不了的。
《夢華錄》中趙盼兒後期開的大酒樓,在宋代又稱「正店」,以賣酒為主,兼賣下酒茶飯,還可以「點外賣」,是東京飲食業的龍頭。
宋朝大酒樓有個標誌物叫「彩樓歡門」,即用竹木綁縛搭建並圍以彩帛的裝飾性門樓。酒樓中有上門唱曲賣藝的「小鬟」,還有迎客的歌姬。
除了餐飲業,趙冬梅介紹,宋朝還出現了專門承辦宴席的「四司六局」,四司指帳設司、茶酒司、廚司、台盤司(白席人),分工細緻,比如白席人管「託盤,下請書,安排坐次。尊前執事,歌說勸酒」。開封人享其便利,「欲就園館亭榭、寺院遊賞、命客之類,舉意便辦」,「主人只出錢而已,不用費力」。
宋朝的日常生活講究「雅俗兼備」,把吃喝玩樂都推上了一個高峰。其中「四般閒事」焚香、點茶、掛畫、插花,不僅是生活意趣,也是日常的雅致技藝。宋人不分男女,有賞花、簪花習俗。
單從趙盼兒選擇的營生來看,她甚具商業頭腦。茶和酒是宋朝最重要的飲品,一直歸官府專賣,贏利豐厚。
《夢華錄》裡多次出現的趙盼兒做茶百戲的場景,是在點茶基礎上的再度發揮,有點像現在的咖啡拉花。宋人鬥茶主要是「鬥色鬥浮」,講求紺黑的茶盞襯出雪白的沫餑,能看到乳花洶湧而起,最好能咬盞而凝聚不散。
趙冬梅去博物館欣賞宋朝的器物,感受到那種撲面而來的美,「它是沁人心脾的,有如幽蘭在世的感覺」。
2
年輕人為什麼愛宋朝?
2017年,故宮博物院首次以全卷展開的形式展出《千里江山圖》,掀起了觀展熱潮。為了看一眼這幅畫,觀眾們在故宮揣著乾糧,排起了長隊。
《只此青綠》的導演韓真和周莉亞當年也擠著去故宮「朝聖」。當時她們也沒想到,未來會和這幅畫結緣。
兩年後,二人任職的中國東方演藝集團給她們派了一項任務,要創作一部展現中國傳統文化魅力的作品。團隊一致想到了《千里江山圖》。
「《千里江山圖》的美,是附著在整個朝代的情感上的。年輕的畫師毫不吝嗇地把北宋的富足與雅致細細展現在這一片風光裡。我們幾乎能感受到宋人的生活情趣:山村野渡、竹籬茅舍,甚至是飲酒、吃茶、焚香、插花、掛畫,仿佛都在眼前……」作家蔣勳曾如此感歎。
今年《只此青綠》在央視春晚的亮相,也讓看慣了大紅大紫的觀眾們眼前一亮——原來中國人的審美還可以這樣!
趙冬梅也覺得《只此青綠》很美:「本來畫不是動的,它變成有動感的,而且它舞台的設計是用現代方式表現的古典,舞台上還有現代和古典之間的對話,那是很了不起的。」
有意思的是,2013年《千里江山圖》在故宮展出時,並未引發全民狂熱的朝聖,觀者還多是業內人士。《只此青綠》的導演韓真、周莉亞拜訪故宮博物院副研究館員王中旭時特地問他:為什麼《千里江山圖》會突然這麼火?
王中旭說,他一開始也很蒙,但慢慢研究下去他意識到,每一件文物都有它的時代,《千里江山圖》的時代到了。
以前,一說起宋朝,總是想起歷史教科書上的那幾個字:積貧積弱。電視劇也極少有關於宋朝的正劇,過去的宋朝劇要麼是傳奇色彩特別重的民間想像,比如《新白娘子傳奇》、包青天與楊家將多版本的演義;要麼是江湖豪俠傳,例如《水滸傳》和金庸劇《天龍八部》《射雕英雄傳》及《神雕俠侶》。
趙冬梅也是從《清平樂》開始關注到宋朝劇的大眾傳播。她舉了一個例子,包拯當開封知府其實總共沒當一年,他確實很棒,但「他不是福爾摩斯,那是民間不斷把所有故事都放在他身上」。
她感歎這些年受過高等教育和學術訓練的創作者參與制作宋朝劇,加上觀眾水準提高,才能看到更好的服化道和更接近歷史真實的劇情。
在網上,趙冬梅看到有個女孩復原宋朝的妝容和服飾。「她真的畫出來遠山眉,一看就知道它絕不是舶來的,是從古畫中來的。放在中國人這張相對來說不那麼立體的臉上,美極了。」
在她看來,這些年輕的網友受過高等教育,獲取知識的能力很強,能主動讀史料,不僅直接接觸宋代的第一手資訊,還能把它做出來。「我們能夠看到宋朝,並且能夠欣賞宋朝的好,毫無疑問是因為民族自信心增強了。」
心態的改變自然帶來了視角的轉換。「宋朝之所以能進入年輕一代的視野,跟我們個人的覺醒也有關係,開始關照到個體生命和日常生活。當那些東西有價值時,宋朝才開始發光發亮,你才能看見它。」
中國人民大學歷史系教授包偉民也這樣認為:「我們以前把宋朝想像得很不堪,總是覺得它是一個比較羸弱的朝代,特別是在軍事能力上,它一直被人所批評。為什麼現在大家會突然對它感興趣?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當然是這些年我們經濟發展了,有那麼一點文化自信了,我們不太只看到政治軍事,我們會更多看它的社會生活、它的文化等等。」
3
「我不是宋粉」
不過,無論是趙冬梅,還是包偉民,都提醒說,不要只看一個側面,只取一個片段,過分美化宋朝。「就像從前的人會徹底地否定宋朝,我們今天覺得宋朝有一些好的東西,它確實有一些追求理性的東西,有士大夫政治,有寬容政治的一面,有相對自由的一面,但是另外一方面,我們不能理想化宋朝,不能理想化宋朝的人。」
有一次開新書發佈會,來了不少宋史專家,他們說了同一句話:「我不是一個宋粉,我只是一個宋代的研究者。」
像《東京夢華錄》《夢粱錄》等書,趙冬梅強調書裡記載的是「經過選擇的、美好的真實」。「《東京夢華錄》是北宋人南渡之後,對故都舊日美好的追憶,它在本質上是一場甜酣舊夢,不太可能觸及東京城市發展中所遭遇的問題。就好像一個曾經熱戀過後來分手的男友,他還沒來得及作惡,在追憶中會被帶上濾鏡。」
宋人愛用香,趙冬梅覺得可能存在一個基礎的、實用性的需求:蓋味兒。古人生活不像今天這樣方便,「你想想得多少天洗一次澡?」比如蘇軾被貶海南後貶所裡「舉無所有」,既無浴室也無澡盆,只好每晚睡前「乾浴」,即用雙手揩摩全身。
再比如說纏足就是始於宋朝。因為纏足,趙冬梅甚至對蘇東坡生了芥蒂——中國歷史上第一首讚美三寸金蓮的詞就是蘇東坡寫的:「塗香莫惜蓮承步,長愁羅襪淩波去。只見舞回風,都無行處蹤。偷穿宮樣穩,並立雙趺困。纖妙說應難,須從掌上看。」
到了南宋,纏足之俗開始風行,毒害中國女性數百年。
包偉民的《宋代城市研究》則直接把現代人對東京、對宋朝的想像從夢境拉回到現實。比如宋代稅收過高,城區髒亂、擁擠,人口密度過高,居民建築及商鋪會侵佔公共區域。由於「近市隘囂」,專制強權的官府如南宋行都臨安府,多罔顧民眾死活,採取強拆強趕措施。單紹興三年(1133年),就「計所毀無慮數百千家,連日急迫,與延燒無異」。
「現在大家所代入的那個部分只是極少數社會上層的生活,並不是絕大多數的一般人的生活。」他舉例說,「宋代當然有夜市,但也只是在少數幾個地方,沒有現在想像的晚上去吃大排檔。不可能。那時的城市在本質上還是一個政府的行政中心,城牆的主要功能是防禦,即便像北宋的開封或者南宋的杭州這樣最繁華的城市,城牆到了晚上還是要定時關閉,早上開門。」
而且地域差別特別大。「你想想,現在大上海跟西北的小縣城是一回事嗎?它們有天壤之別。大部分的城市,就講總趨勢,第一它有明顯的進步,這個沒錯。第二,它其實是多樣化。第三,大部分的中小城市用現代眼光來看還是很普通,絕沒有那麼繁華。」
還記得《夢華錄》裡,趙盼兒在東京城內開茶鋪,頭幾天熱鬧後便生意慘澹的情景嗎?因為她們將茶鋪開在了馬行街,這裡諸多馬販馬市雲集,普通老百姓鮮少喝既貴又費時的碾茶。劇裡,有兩人上門,點了兩碗散茶,大口乾掉,付了茶錢便匆匆離去。
雖是電視劇,但也大約是實情。勞動階層僅僅為糊口就已筋疲力盡,哪有那麼多閒情逸致追求新巧與精緻?
如包偉民所說,「老百姓依然是老百姓,苦力依然是苦力,怎麼可能大家都過那樣的日子呢?」
所以,趙冬梅在誇宋朝時,始終有兩個限定:它達到了「帝制時期政治文化裡的最好成績」,是「皇帝制度下、儒家政治中的最好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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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載|年輕人為什麼愛上了「積貧積弱」的宋朝?
◎作者|周曉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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