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整理／范綱塏

1988年3月12日，綠色和平工作室及人間雜誌發起「救救我們的森林」遊行活動，前排右二為陳映真。（攝影：蔡明德）

【前言】

第26屆聯合國氣候變化大會（2021 United Nations Climate Change Conference，簡稱COP26）於2021年10月31日至2021年11月12日，於蘇格蘭格拉斯哥舉行。世界諸多團體、國家元首、高層，近兩萬名人員都參加了這場會議。本次會議在《京都議定書》、《巴黎和約》之後，對於近年氣候變遷的主要任務，在於多國協商實踐，將控制氣候增溫在1.5^°C以內。根據預測，如果依據目前氣候變遷的發展，2070年，全球將有30億人生活在如同沙漠環境中的酷熱之下。也有科學家表示，同樣的情況下，台灣在2060年前，冬季將完全的消失。

針對氣候變遷控制的實際行為，在大會期間做出許多重要的決議，其中之一，是在2030年以前全球全面禁止森林濫伐。並有多個國家與私人企業，預備為全球各地保衛森林的單位、族群，提供經濟支援，也避免再有如過去巴西因為商業發展的目的，而對森林進行濫墾的行為。

編者以為，台灣社會應當正視這樣的國際決議。作為東亞島鏈帶上的小島，台灣擁有東亞地區少見的、豐富的生態環境。其中「森林」自清治時期起，就是台灣重要的自然資源。經歷日本政府在台殖民五十年，到國民政府來台以後，直至今日，山地的開發並未有停止的一刻，甚至更加劇烈。深山內的原生樹種，一片一片的被伐倒，或作為經濟產品販售；或將其土地變更為農地、建地，改為種植蔬菜、興建民宿旅社。經濟發展的繁榮之下，山地的開發造成暴雨的土石流失、野生動物因棲地改變使的數量減少、山區人民生活安全受到威脅，已成為台灣自然環境的「常態現象」。若非1980年代，《人間》雜誌記者賴春標數度走訪山林之，陸續報導、揭露了台灣山林的現況，以及林務局在林業開發中，涉嫌圖利盜伐者、超伐林材的弊病，台灣至今的山林環境，恐怕是更加的殘破。

1988年3月26日，綠色和平工作室與人間雜誌社，舉辦「救救我們的森林」演講會，透過戲劇、幻燈片，說明台灣森林現況，並邀集學者專家，針對森林保育報告。映真先生也出席了現場，發表了關於台灣社會應當保育山林、改革林務政策等意見。獨立媒體「綠色小組」全程出席，並記錄了這場活動，將先生與諸多與會者的身影言說，保存了歷史的畫面。

今年也是映真先生逝世的五週年，僅以這篇報導，紀念先生曾經為台灣社會變革的奮鬥不懈。我們也從其留下的話語再去思考：當極端氣候已非「異相」的廿一世紀，台灣這樣的蕞爾小島，在全球範圍的環境保育中，應該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內文】

各位朋友晚安：

今天晚上，我們有這樣一個相當別緻的聚會，聚在這裡，為的是關心，離我們很遠很遠的，台灣中央山脈山林地帶的森林。

我們台灣的森林，最值得驕傲的，首先是他有全世界非常珍奇的，七種柏科裡面，兩種最珍貴的針木，就是我們所知道的「台灣紅檜」。紅檜有非常好的、細膩質地的木質，裡面分泌的油脂所發出來檜木獨有的清香，讓這種樹木不蛀蟲、不彎曲、不腐爛，據說按照目前有的紀錄，檜木材可以用一千年以上，都不會腐壞。

第二，我們台灣的檜木林，都不是小樹種，都是好幾個人可以合抱的斑斑巨木。這樣的斑斑巨木、這樣的巨檜，都是經過天地自然的化育，大概一千年、兩千年以上，才能夠成為像台灣原生的檜木林那樣珍貴的森林。可惜，這個森林經過長期的砍伐──在這裡我們就不討論過去的砍伐過程──在國民政府來台以後，四十年來經過政府的許可，台灣已經砍掉了四千三百多萬平方公尺的森林，其中一個主要的森林就是檜木林。為了砍伐檜木林，我們政府採取了「皆伐」的方式，也就是劃定某一個區域，並且把這些區域所有的樹木全面砍伐，因為檜木林都是雜生在扁柏或是其他柏科類的樹木而成林。但是為了市場價值非常珍貴的檜木林，我們連帶地把所有的森林都砍得一乾二淨。

剛剛我坐在下面，有很多的老先生，對台灣整體情況非常熟悉，他們生動的告訴我，最近十年來，台灣山林的水土保持的系統整個崩潰。我跟大多數的台北市民一樣，對高山的台灣森林情況並不瞭解。直到半年多以前，人間雜誌的一位愛山愛木成痴的記者賴春標，他每次去山上拍照回來之後，都不斷的唉聲嘆氣，非常痛苦。他一點一滴地告訴我山林的面貌：什麼木瓜林區、丹大林區第幾番……，但是這期間我卻像在聽外國地理一樣，聽都聽不懂，太過陌生。慢慢的，隨著他的述說，他的沉重也傳染給了我，也同樣傳染給很多很多的朋友。

事實是，如同幾位老先生也說了，大概十幾年之內，我們的森林都砍伐光了。現在只剩下一些陡坡、山谷裡面的樹木，因為工人不好下去、不方便下去砍伐的地方，而存留下來。

因此，我們在這裡聚會，一方面我們要聽聽很多專家學者，立法委員們，對台灣森林看法，讓我們民眾多得一些更豐盛的教育之外，我們在這裡特別呼籲幾點：

第一點，我們希望林務局改為公務單位，不要讓他再為了賺錢、為了自養而砍樹；

第二點，林務局在過去砍樹的鼎盛期，養了很多的冗員，花費很大，今天林務局為什麼拼命砍樹，因為不砍樹他活不下去了。現在合法的，政府容許他每年還可以砍一百五十萬立方公尺的樹，可是林務局就算拼命砍，也砍不到一百五十萬立方公尺，因為能夠砍伐的樹都砍的差不多，再怎麼拼命的砍伐，也只砍的到五、六十萬；六、七十萬立方公尺。長此以往，我們整個森林的生態體系，遭受了很嚴重的影響。

第三個，我們希望，全面停止砍伐，至少十年，我想整個山林砍伐的問題已經相當的嚴重。但不是說砍了十年以後再繼續砍，而是十年當中一切的砍伐現場都停止。並且讓在座的學者或是立法委員，或者再組織其他的專家，把全省各地的林務狀況，做一個徹底、準確的調查，把這個調查公諸於世，像診斷一樣一個病人的疾病一樣，然後設計療程，進行全面的療傷、療撫的過程。

今天我們非常高興，在這種比較炙熱、政治性的集會以外，我們還有一個這樣綠色的集會，這個充滿著希望，充滿著愛，充滿了祈禱的集會，但願我們是為了我們的子子孫孫，留下一些森林，不要說等到各位的孫子把《人間》雜誌翻開來說：「阿公啊，我們台灣怎麼有這種檜木？原來是長這樣啊。」那時，我們再沒有檜木可以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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