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花俊雄（台灣旅美政治評論員）

8月17日，在阿富汗首都喀布爾，阿富汗塔利班發言人扎比烏拉·穆賈希德（後中）出席塔利班進入喀布爾後舉行的首次記者會。（圖片來源：新華社）

8月15日，阿富汗塔利班武裝組織在一系列進展神速的攻勢之後，兵不血刃進入並控制了首都喀布爾的總統府。阿富汗總統阿什拉夫•加尼（Ashraf Ghani）倉惶出逃阿拉伯聯合大公國，阿富汗政府旋告瓦解。塔利班從8月6日聲稱「未經戰鬥」拿下第一座省城薩蘭吉，到不費一兵一卒拿下東部大城賈拉拉巴德，再到8月15日進入喀布爾，僅花9天左右的時間就拿下17個省城，期間並未經歷艱難的鏖戰，很多地方幾乎可謂「傳檄而定」。

美國中情局先前估計，塔利班將花18個月才能占領阿富汗，攻占首都喀布爾至少要3個月；華盛頓認為阿富汗政府軍在美國8月31日撤出全部美軍前，應能抵抗塔利班對喀布爾的進攻。然而，塔利班不到一個月即勢如破竹，橫掃全國。近20年來，美國花費超過880億美元培訓、裝備的阿富汗政府軍竟毫無戰鬥力，潰不成軍。美國總統拜登7月8日還說：「你們不會看到人們被從美國駐阿富汗大使館屋頂上由直升機撤離的情況……塔利班將到處橫行並把全阿富汗占為己有的情況極不可能出現。」但全世界媒體都將喀布爾機場的撤離場面說成是「另一個越南」。

塔利班的「新阿富汗」

8月19日，塔利班發言人穆賈希德（Zabihullah Mujahid）在推特發表聲明，在阿富汗脫離英國統治、獨立102周年紀念日之際，塔利班宣布成立「阿富汗伊斯蘭酋長國」（Islamic Emirate of Afghanistan）（1996年以來，塔利班一向以「阿富汗伊斯蘭酋長國」自稱）。國際各方都在關注：今天的塔利班，到底是什麼樣的存在？毋庸置疑，人們長期以來了解到的塔利班，始終與恐怖主義、極端主義等問題直接關聯。但20多年過去了，今天的塔利班居然如此迅速地取代阿富汗政府而重新掌權，究竟發生了什麼變化？又有哪些政治訴求？

8月17日，阿富汗塔利班成員在喀布爾街頭向小販購物。（圖片來源：新華社）

2020年2月20日，在塔利班與美國於卡塔爾舉行和談期間，塔利班副領袖西拉傑丁•哈卡尼（Sirajuddin Haqqani）於《紐約時報》發表了一篇評論文章題為《我們塔利班究竟想要什麼》（What We，the Taliban，Want），而且《紐約時報》還從這篇文章中摘出關鍵一句，作為文章的導語：「塔利班的副領袖寫道：我確信殺戮和傷害必須停止。」（I am convinced that the killing and the maiming must stop，the deputy leader of the Taliban writes.）很多人將此作為觀察塔利班有所改變的重要信號。

哈卡尼在文章的開頭寫道：「我們認為，不去理會任何和平的機會，無論它多麼渺茫，都是不明智的。四十多年了，每天都有阿富汗人失去珍貴的生命，每人都曾失去過他們所愛的人，每個人都厭倦了戰爭。我確信，殺戮和傷害必須停止。」哈卡尼說，「並不是我們選擇要與美國率領的外國聯盟開戰的，我們是被迫保衛自己。撤出外國軍隊一直是我們的首要要求。」

當地時間2021年8月23日，實拍阿富汗潘傑希爾省。塔利班發布消息稱，塔利班士兵已將唯一未被其控制的潘傑希爾省反塔利班力量包圍，但塔利班尋求以和平方式解決衝突。（圖片來源：人民視覺）

哈卡尼表示，塔利班將致力於真正以協商、尊重的姿態與其他各方合作，商定一個新的、包容性的政治制度，在這一制度中，每個阿富汗人的聲音都會得到反映，並且沒有阿富汗人會感到被排除在外。哈卡尼相信，阿富汗從外國統治和干涉中解放出來後，將會一起找到建立伊斯蘭制度的方法。在這套制度之下，所有阿富汗人都享有平等的權利；伊斯蘭賦予的婦女權利—從受教育權到工作權—都將受到保護。哈卡尼說，塔利班也注意到輿論對阿富汗被破壞性團體所利用、進而會威脅區域和世界安全的可能性的擔憂。哈卡尼指出，「讓這些團體劫持我們的國家並將其變成戰場並不符合任何阿富汗人的利益。我們將與其他阿富汗人一起努力，採取一切措施，確保新阿富汗成為穩定的堡壘，沒有人會在我們的土地上受到脅迫。」

哈卡尼說，另一個挑戰是，在向和平過渡期間和外國軍隊撤出之後，保持國際社會的關注和積極參與。國際社會的支持對於阿富汗的穩定和發展至關重要。哈卡尼表明，塔利班準備在相互尊重的基礎上，與國際夥伴在維繫持久和平和國家重建方面開展工作。美國撤軍後，這些努力可以為阿富汗戰後發展和重建發揮建設性作用。阿富汗承認與所有國家保持友好關係的重要性，並將認真對待他們的關切。阿富汗無法承受孤立。新的阿富汗將會成為國際社會中負責任的一員。只要符合伊斯蘭教原則，阿富汗將繼續信守國際公約。阿富汗希望其他國家尊重阿富汗國家的主權和穩定，並將其視為合作而不是競爭和衝突的基礎。

塔利班給人民的一封信

塔利班入主首都喀布爾後發布致全體人民的感謝信，主要內容如下：

1、塔利班近期在阿富汗所取得的成就，僅靠武力是不可能實現的，這一切都要感謝阿富汗人民的配合與支持，塔利班將以實際行動對阿富汗人民表示衷心感謝。

2、塔利班保證將致力於保護每一名阿富汗人的安全、財產和聲譽，同時塔利班還將確保公共設施、政府機關、公園、道路、橋樑等國家公共財產的安全，為全體阿富汗人創造安全、幸福的生活環境。

3、塔利班將赦免過去20年裡為外國軍隊以及阿富汗政府工作和服務過的阿富汗人，塔利班誠心邀請有相關工作經驗的阿富汗人加入塔利班為建設美好阿富汗貢獻力量。現在加入塔利班，塔利班將為所有參與新阿富汗建設的軍民提供便利的生活條件。

4、塔利班將為所有在阿使領館工作人員、外國在阿工作生活的公民以及外國投資商提供安全舒適的環境，塔利班願攜手所有人共建阿富汗。

5、塔利班對所有阿富汗人的私人財產都不感興趣，塔利班也無意在拿下新的省份之後燒殺搶掠。此外，塔利班致力於保護阿富汗婦女權益，西方媒體渲染塔利班燒殺搶掠活動是毫無根據的。

大陸外長王毅：阿富汗是「阿富汗人的阿富汗」

塔利班入主喀布爾後，立即宣布「戰爭已經結束」。 塔利班的勝利，與其說是軍事上的勝利，不如說是政治上的勝利。經過20年的在野，塔利班汲取了過去的經驗教訓，變得更為成熟、理性、務實。它所提出的政治訴求獲得阿富汗人民的擁護，國際社會，尤其是中國的認同。

7月28日，中國國務委員兼外長王毅在天津會見來華訪問的阿富汗塔利班政治委員會負責人阿卜杜勒•加尼•巴拉達爾（Abdul Gani Baradar）一行。王毅表示，中國是阿富汗最大鄰國，始終尊重阿富汗主權獨立和領土完整，始終堅持不干涉阿富汗內政，始終奉行面向全體阿富汗人民的友好政策。阿富汗屬於阿富汗人民，阿富汗的前途應該掌握在阿富汗人民手中。美國和北約從阿富汗倉促撤軍，實際上標誌著美對阿政策的失敗，阿富汗人民有了穩定和發展自己國家的重要機遇。

7月28日，大陸外交部長王毅在天津與塔利班政治委員會負責人巴拉達爾會面，巴拉達爾被認為是塔利班二號人物。（圖片來源：大陸外交部官方網站）

王毅指出，阿塔是阿富汗舉足輕重的軍事和政治力量，有望在阿富汗和平和解和重建進程中發揮重要作用。希望阿塔以國家和民族利益為重，高舉和談旗幟，確立和平目標，樹立正面形象，奉行包容政策。阿富汗各派別、各民族應團結一致，真正把「阿人主導、阿人所有」原則落到實處，推動阿富汗和平和解進程儘早取得實質成果，自主建立符合阿富汗自身國情、廣泛包容的政治架構。

王毅強調，「東伊運」是被聯合國安理會列名的國際恐怖主義組織，對中國國家安全和領土完整構成直接威脅。打擊「東伊運」是國際社會共同責任。希望阿塔同「東伊運」等一切恐怖組織徹底劃清界限，予以堅決有效打擊，為地區安全穩定及發展合作掃除障礙，發揮積極作用，創造有利條件。

圖片來源：大陸外交部官方網站

巴拉達爾則表示，中國一直是阿富汗人民值得信賴的好朋友，讚賞中方在阿和平和解進程中發揮的公正和積極作用。阿富汗塔利班對爭取和實現和平抱有充分誠意，願與各方一道，致力於在阿建立廣泛包容、被其他阿富汗人民接受的政治架構，保障人權和婦女兒童權益。阿塔決不允許任何勢力利用阿領土做危害中國的事情。阿塔認為阿富汗應同鄰國和國際社會發展友好關系。阿塔希望中方更多參與阿富汗和平重建進程，在未來阿富汗重建和經濟發展中發揮更大作用。阿塔也將為營造適宜的投資環境做出自己的努力。

中國、伊朗、巴基斯坦、阿富汗「經濟合作區」

8月18日，喀布爾出現這樣的情景，身背長槍的塔利班士兵挨家挨戶敲開了民眾的家門，他們沒有衝入搜查，掠奪財物，而是提了「趕緊復工去上班」的要求。顯示塔利班急於恢復阿富汗經濟民生動能。

國際上，美國撤軍後中國會填補美國留下的真空的說法甚囂塵上。對於這個問題，大陸外長王毅明確做出回應。他說：「阿富汗不存在需要填補的空白或者真空，因為這塊土地屬於阿富汗人民。……作為阿富汗的鄰居和朋友，中國將在尊重阿富汗人民意願和需求的前提下，繼續為推動阿富汗和解與重建做出力所能及的貢獻。」

在阿富汗喀布爾機場的大批民眾，以及維安的美軍人員。（圖片來源：環球網）

拜登在宣布無條件撤軍時，要求該地區的其他國家，尤其是巴基斯坦，還有俄羅斯、中國、印度和土耳其，為阿富汗提供更多支持。在這些國家中只有中國具備實力和條件為「後撤軍時代」的阿富汗的和平與重建提供實質性的援助。

隨著阿富汗變天，地區局勢也將醞釀重大變化。中國北京已經對阿富汗的銅礦和石油及天然氣進行了可觀的投資，包括開發艾娜克銅礦的一份價值30億美元的協議。隨著阿富汗和平和解進程的推進，最終會形成中國、伊朗、巴基斯坦、阿富汗組成的經濟區域，由中國主導，特別是隨著中巴經濟走廊建成和中伊25年全面經濟與安全合作計劃簽訂後中國對伊朗投資大量增加，中、伊、巴、阿必然形成一個有著更緊密經濟和政治聯繫的區域。中國「一帶一路」中線將會在伊朗和阿富汗形成一個穩固的前進基地，中國的能源供應將得到一定程度的保障，通過阿富汗和伊朗向西進入伊拉克、敘利亞和土耳其，「一帶一路」中線將有望打通。

「上海合作組織」的作用

中國手裡還有好幾張牌可打，比如塔利班全面掌權後如何獲得外交承認，如何維繫國際社會的關注和參與？作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中國有著舉足輕重的話語權。目前聯合國在阿富汗的存在主要由歐盟和北約國家組成的聯合國駐阿富汗援助團和聯合國阿富汗維和部隊。中國作為聯合國第二大繳費國和聯合國維和部隊第一大派遣國及阿富汗最大的毗鄰國，卻在這兩個組織都沒有扮演重要角色。隨著北約和美國相繼撤軍，阿富汗「變天」，中國應該更積極主動改變這種不正常現象。

8月16日，聯合國安理會召開特別會議，討論阿富汗危機，常任理事國之間幕後密切協商。包括美國國務卿布林肯分別致電中、俄兩國外長，而王毅也與拉夫羅夫通電話，希望能協調出一個共同對策，趁塔利班政權急需國際承認之際，大家團結一致，對塔利班提出條件。8月19日，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表示，聯合國將留在阿富汗，為所有人的安全、穩定及權利而努力。

還有一張中國更能主動發揮影響的好牌那就是「上海合作組織」」（簡稱上合組織）。上合組織共有中國、俄羅斯、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塔吉克、烏茲別克及印度和巴基斯坦等8個成員國；還有阿富汗、白俄羅斯、伊朗、蒙古4個觀察員國及阿塞拜疆、亞美尼亞、柬埔寨、尼泊爾、土耳其、斯里蘭卡6個對話夥伴。阿富汗有中國、伊朗、巴基斯坦、塔吉克、土庫曼和烏茲別克等6個鄰國。上合組織有兩個常設機構，分別是設於北京的秘書處以及設於烏茲別克首都塔什干的地區反恐怖機構。上合組織同阿富汗建立了副外長級聯絡組。上合組織的所有成員都關注伊斯蘭極端主義及其與國內、國際恐怖主義的關係。阿富汗的和平與穩定是保障上合組織地區安全的主要因素之一，因此有可能採取協調一致的政策。如果上合組織能夠達成一致的辦法，那麼就可以發揮穩定局勢的作用。

「帝國墳場」的啟示

回望過去20年，美國可謂打贏了一場戰役，卻輸掉了整個戰爭。2001年，美國的進攻部隊只用了兩個月時間就推翻了阿富汗的塔利班政權，看似取得了極大的成功。20年後，美國不得不撤軍，勝利的夢幻早就不復存在，而頑強的塔利班不僅沒有被打死，而且勢力扶搖直上，最終劍指「一統江山」。

阿富汗戰爭的代價極其巨大，給阿富汗民眾帶來的痛苦難以言宣。數以萬計的阿富汗政府軍和平民喪生，千萬計民眾淪為難民。美國自身耗費了2兆美元，損失了2440名軍人，其盟軍損失了1100多名軍人，受傷軍人超過3萬。拜登總統在8月16日於白宮東廂的講話不得不說，「我們現在看到的事件可悲地證明，再多的軍事力量也無法提供一個穩定、統一、安全的阿富汗，在歷史上被稱為帝國墳場。現在發生的事情可能在5年前或15年前同樣容易發生。我們必須誠實，我們在阿富汗的任務在過去20年中犯了許多錯誤。」

8月16日拍攝的電子屏幕顯示，美國總統拜登在華盛頓白宮就阿富汗局勢發表講話。（圖片來源：新華社，攝影：劉傑）

美國付出了巨大的代價，自然希望獲得最大的利益。這個利益包括控制中亞地區，威脅中國西部和俄羅斯南部，獲得戰略優勢，進一步掌控中東……但是20年過去了，美國這些所謂的目的和利益，其實明顯的都已經失去了。

8月17日《外交政策》（Foreign Policy）發表了美國陸軍戰爭學院戰略研究所教授阿澤姆•易卜拉欣（Azeem Ibrahim）題為《在阿富汗中國不會重蹈美國覆轍》（China Won’t Repeat America’s Mistakes in Afghanistan）的文章稱，中國不會像美國和蘇聯那樣掉入阿富汗這個「帝國墳場」的陷阱中。中國不干涉阿富汗內政，防止阿富汗衝突局勢「外溢」到中國西部，才契合中國的主要利益。相比於美國試圖用武力扭轉局勢、顛覆政權，中國力推基建經濟往來的做法，「顯得更好、更經濟」，中國的做法會更符合地區穩定。文章總結道，對於那些力求區域穩定的國家來說，塔利班的崛起，或許會給該地區帶來意想不到的和平。

塔利班一群士兵舉起塔利班旗幟，模仿1945年經典的美軍《硫磺島升旗》照，遭俄媒稱是對美國的「終極侮辱」（Ultimate insult）。（圖片來源：翻攝自推特）

對中國來說，西部的安全和中亞的影響是最大的利益所在。中國沒有參與阿富汗戰爭，與阿富汗各政治勢力都沒有結怨，易於被各方接受。而美國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到頭來反而遭到中亞各國的抵制和唾棄，可以說是輸得很徹底。20年的阿富汗戰爭，讓阿富汗知道，只有中國才能挽救阿富汗，只有中國才能發展阿富汗。所以現在塔利班都對中國友好，這個其實直接保障了中國西部的安全，再也不會有西部的極端分子在阿富汗受訓，再回到中國搞暴亂的惡劣狀況了。除此之外，中國在中亞的影響力，尤其是經濟影響力不斷提升，中國順應形勢向西拓展了戰略空間，可以說兩個利益都獲得，因此是阿富汗變局的大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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