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克蘭危機始末(下):《為何烏克蘭危機是西方的錯誤》
美國及其歐洲盟友在烏克蘭問題上面臨選擇。它們可以繼續執行目前的政策,這將加劇與俄羅斯的敵對,並且在這個過程中使烏克蘭遭到破壞,如果出現這種事態,那麽每一方都是輸家。或者它們可以改弦更張,建立一個繁榮但中立的烏克蘭,不威脅俄羅斯並且讓西方可以改善與莫斯科的關係,這樣每一方都是贏家。
◎上篇:烏克蘭危機始末(上):《為何烏克蘭危機是西方的錯誤》
◎作者:John Mearsheimer
◎編譯:花俊雄(台灣旅美政治評論員)
◎原文:Why the Ukraine Crisis Is the West’s Fault—The Liberal Delusions That Provoked Putin
【犇報導讀】
12月7日,美國總統拜登與俄羅斯總統普京舉行了2小時的視頻會談,拜登表示嚴重關切俄羅斯在烏克蘭周圍的軍事行動,表明俄羅斯若入侵烏克蘭,美國與歐盟將採取嚴厲的經濟制裁應對,並重申支持烏克蘭主權獨立與領土完整,呼籲降低緊張情勢。普京提出多項要求,包括堅持北約組織(NATO)放棄納入烏克蘭的可能性。烏克蘭與俄羅斯交戰8年後的現在,烏克蘭人民並不看好拜登與普京的視頻會議可能產生立即突破,讓烏克蘭避免陷入進一步動蕩。西方盛行的說法倒向一邊地將烏克蘭危機完全歸罪於俄羅斯的侵略,對此芝加哥大學教授、攻勢現實主義理論大師、《大國政治的悲劇》一書的作者約翰•米爾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刊於2014年9月/10月《外交事務》一篇題為《為何烏克蘭危機是西方的錯誤—挑釁普京的自由主義分子的妄想》(Why the Ukraine Crisis Is the West’s Fault—The Liberal Delusions That Provoked Putin)的長文,對烏克蘭危機的來龍去脈有較詳盡的交代,並且扼要地提出了解決之道。今特編譯該文內容,並分為上下篇,以饗讀者。本文為下篇。
要了解西方尤其是美國為何不理解其烏克蘭政策奠定了與俄羅斯發生重大衝突的基礎,我們必須回顧1990年代中期克林頓政府就開始鼓吹北約擴張。專家們提出了種種理由反對擴張,但是就該怎麽辦沒有達成一致意見。如在美國的東歐移民及其親屬就極力支持擴張,因為他們要北約保護如匈牙利和波蘭等國家。一些現實主義者也讚成這個政策,因為他們認為仍然必須遏制俄羅斯。
但大多數的現實主義者都反對北約擴張,他們認為,一個衰落的大國,人口老化,經濟又過於單一,事實上並不需要遏制。他們擔心北約擴張只會促使莫斯科在東歐製造麻煩。在美國參議院核可北約第一輪擴張不久之後,美國外交家喬治•肯楠在1998年的一次訪談中就明白提出了這個觀點。他說:「我認為俄羅斯人將逐步做出非常不利的回應,這將影響他們的政策」,他還說:「我認為這將是一個悲劇性的錯誤。沒有理由做出這樣的決定。因為沒有人在威脅任何其他人。」
另一方面,許多自由派人士讚成北約擴張,其中包括克林頓政府的許多關鍵人士。他們認為,冷戰結束已經根本改變了國際政治,一個新的後國家秩序已經取代了過去統治歐洲的現實主義邏輯。正如美國國務卿•歐布萊特所說的,美國不僅是「不可或缺的國家」,而且還是一個仁慈的霸主,因此,不可能被莫斯科看成是威脅。
因此,美國及其盟友謀求在東歐各國推動民主,增進它們之間的經濟相互依存,並且將它們納入國際機構。自由派人士在美國贏得辯論,因此,他們很容易就說服了他們的歐洲盟友支持北約擴張。畢竟歐盟在過去取得了重大成就,因此,歐洲人比美國人更加堅信地緣政治不再是那麽重要的想法,他們認為,一個包羅萬象的自由主義秩序能夠維持歐洲和平。
在本世紀的最初10年,自由派人士徹底主導了關於歐洲安全的討論,因此,即使聯盟採取了不限名額的增長政策,北約的擴張也沒有面臨現實主義者多大的反對。自由主義的世界觀現在成為了美國官員的信條。2014年3月,歐巴馬總統在一次關於烏克蘭問題的演講中一再提及激勵西方政策的「理想」,他說這些理想「經常受到較老的傳統權力觀念的威脅」。國務卿約翰•克里對克里米亞危機的反應,反映了同樣的觀點,他說:「在21世紀,你不能採取像19世紀那種方式的行為,以完全捏造的藉口入侵另外一個國家」。
實質上,雙方都根據不同的劇本採取行動:普京和他的同胞按照現實主義的規條行事,而西方的同行則堅持自由主義國際政治觀點回應。結果,美國及其盟友在不知不覺中挑起了重大的烏克蘭危機。
在1998年的同一次訪談中,肯楠預言北約擴張將挑起一場危機,危機發生後,支持擴張者就說,「我們不是一再告訴你們俄羅斯人怎麽樣嗎」。果然不出所料,大多數的西方官員都將普京描繪成烏克蘭困境的罪魁禍首。2014年3月,《紐約時報》報導說,德國總理梅克爾暗指普京是一個不理性的人,她告訴歐巴馬說,普京「活在另一個世界」。雖然,毫無疑問普京有獨裁的傾向,但沒有證據能夠說他心智不平衡。相反,他是一流的戰略家,任何在外交政策方面挑戰他的人,對他都應該心存敬畏。
其他的分析家更似是而非地宣稱,普京對於蘇聯解體深感遺憾並且決心通過擴張俄羅斯的邊界來加以扭轉。根據這種解釋,普京已經奪取了克里米亞,現在他正在測試征服烏克蘭或至少它的東部的時機是否已經成熟,最後,他會侵略俄羅斯的其他鄰國。對這個陣營的一些人而言,普京是現代的希特勒,與他達成任何交易將重覆慕尼黑的錯誤。因此,北約應該在他主宰其鄰國和威脅西歐之前納入格魯吉亞和烏克蘭來遏制俄羅斯。
這種論點經不起仔細的推敲。如果普京致力於建立一個大俄羅斯,他的意圖的種種跡象應該在2014年2月22日之前就已經浮現。但實際上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在此之前,普京已經決心要奪取克里米亞及烏克蘭的其他領土。即使支持北約擴張的西方領導人也不是出於對俄羅斯將使用武力的擔心才這麽做的。普京奪取克里米亞的行動完全出乎他們的意料,並且看來是出於亞努科維奇被驅逐 的一個自發性反應。隨後,在他很快改變他的想法之前,普京甚至說他反對克里米亞分離。
此外,即使俄羅斯要這樣做,他也缺乏輕易征服和倂吞烏克蘭東部的能力,更不用說整個國家。大約1,500萬人,占烏克蘭人口的三分之一,居住在將烏克蘭一分為二的第聶伯河與俄羅斯邊界之間,這些人中大多數要留在烏克蘭,他們一定會抵抗俄羅斯的占領。再者,沒有任何跡象顯示俄羅斯平庸的軍隊能夠變成現代納粹德國的軍隊,他們很難平息所有烏克蘭人。莫斯科很難支付占領烏克蘭的費用,它衰弱的經濟將因由此造成的制裁變得更加困難。
即使俄羅斯自誇有一個強大的戰爭機器和令人矚目的經濟,它仍然很難成功占領烏克蘭。人們只要看看蘇聯和美國在阿富汗的經驗,美國在越南和伊拉克的經驗以及俄羅斯在車臣共和國的經驗,就會想到軍事占領結局都不好。普京當然了解,試圖征服烏克蘭就像吞下一隻刺猬。他對這些事件的回應都是防禦性而非進攻性的。
鑒於大多數西方領導人仍然否定普京的行為是出於合法的安全關注,因此,不出所料,他們加緊調整現在的政策,對俄羅斯進行制裁以期阻止進一步的侵略。雖然克里說,「所有的選項都擺在桌子上」,但是美國還是北約盟友都不準備使用武力來捍衛烏克蘭。西方憑借經濟制裁脅迫俄羅斯終止支持烏克蘭東部的叛亂。2014年7月,美國和歐盟啟動第三輪有限的制裁,主要針對與俄羅斯政府有密切聯繫的高層人士和一些大銀行、能源公司和國防企業。他們還威脅將採取針對整個俄羅斯經濟的另一輪更為嚴厲的制裁。
這些措施的效果有限。無論如何,嚴厲的制裁可能並不在桌面上;西歐各國尤其是德國抵制執行這些政策,因為他們擔心俄羅斯可能報復從而對歐盟內部造成嚴重的經濟損害。即便美國能夠說服它的盟友制訂嚴厲的措施,普京也可能不會改變他的決策。歷史證明,為了維護其核心戰略利益,國家可能承受大量的懲罰。沒有理由認為俄羅斯會是這個規則的例外。
西方領導人還堅持當初促成危機的各項挑釁性政策。2014年4月,拜登副總統會見烏克蘭議員,並且告訴他們,「還有第二個機會可以兌現橙色革命提出的最初承諾」。同月,中情局局長約翰•布倫南訪問基輔,白宮說他的行程是為了改善與烏克蘭政府的安全合作,這樣的動作對事態的發展完全沒有好處。
與此同時,歐盟繼續推動「東部夥伴關係倡議」。2014年3月,歐洲委員會主席巴羅佐總結歐盟對烏克蘭的想法,他說,「我們有聲援烏克蘭的義務,我們將使烏克蘭盡可能靠近歐盟。」果然在6月27日歐盟和烏克蘭簽署了經濟協議,這是7個月以前,亞努科維奇死命反對的。同樣在6月,北約成員外長會議同意北約將保持對新成員開放,雖然外長們沒有點名烏克蘭。但是北約秘書長安德斯•福格•拉斯穆森宣布,「沒有第三國可以否決北約擴張」。外長們還同意支持各項措施,改善烏克蘭在指揮和控制、後勤和網絡防衛等領域的軍事能力。俄羅斯當然強烈反對這些行動;西方對於危機的反應只有使局勢更加惡化。
然而,烏克蘭危機有一個解決辦法,但這須要西方對烏克蘭採取根本的新想法。美國及其盟友應該放棄西化烏克蘭的計劃,並且使它成為北約和俄羅斯的中立、緩衝地帶,就像奧地利在冷戰期間那樣。西方領導人應該認識到烏克蘭對普京至關重要,他們不能在烏克蘭那裡支持一個反俄羅斯的政權。這並不是意味著未來的烏克蘭政府必須親俄羅斯而反對北約。正相反,烏克蘭的目標應該是既不陷入俄羅斯陣營也不陷入西方陣營。
為此,美國及其盟友應該公開排除北約擴張到格魯吉亞和烏克蘭。西方還應該協助烏克蘭制訂一項經濟振興計劃,由歐盟、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俄羅斯和美國共同出資,莫斯科應該歡迎這項提議,因為在其西邊有一個繁榮、穩定的烏克蘭符合它的利益。西方還應該大大限制它在烏克蘭境內從事的社會工程活動。是結束西方支持另一個「橙色革命」的時候了。美國和歐洲領導人仍然應該鼓勵烏克蘭尊重少數人權利,特別是說俄語的人的語言權利。
有人可能會說,在這麽晚的時候改變對烏克蘭的政策,會嚴重損害美國在全世界的信譽。毫無疑問可能要付出一些代價,但是持續執行一項被誤導的戰略將付出更大的代價。再者,其他國家可能會尊重一個能夠從其錯誤汲取經驗教訓,並且最終制定一項政策有效解決他手頭問題的國家。美國明顯可以做出這樣的選擇。
我們還可能聽到這樣的主張,即烏克蘭有權決定它要跟誰結盟,俄羅斯人沒有權利阻止基輔加入西方。如果這樣思考烏克蘭的外交政策是很危險的。令人遺憾的真相是,在大國博弈的情況下,常常強權就是真理。在強國和弱國爭鬥時,像自決這樣的抽象權利大體上是沒有意義的。在冷戰期間,古巴有權與蘇聯結成軍事同盟嗎?美國肯定不是這樣想的。俄羅斯人對於烏克蘭加入西方也是同樣想的。了解生活當中這些事實,並且小心翼翼地與其較強大的鄰國相處,是符合烏克蘭的利益的。
然而,即使不接受這種分析並且認為烏克蘭有權利請願加入歐盟和北約,事實仍然是美國及其歐洲盟友有權利拒絕這種請求。西方沒有理由必須遷就烏克蘭,如果它決心要奉行錯誤的外交政策,特別是防衛它並不是切身利益。放縱一些烏克蘭人的夢想從而引起敵意和紛爭並不值得,尤其是對所有烏克蘭人來說。
當然有些分析家可能會承認,北約沒有處理好與烏克蘭的關係,但仍然認為俄羅斯是敵人 而且隨著時間推移會越來越可怕,因此,西方沒有選擇只有繼續奉行它現在的政策。但是,這種觀點是非常錯誤的。俄羅斯是一個衰落的國家,而且會越來越衰落。如果俄羅斯是一個上升的大國,那就更沒有理由將烏克蘭納入北約。道理很簡單:美國及其歐洲盟友都不認為烏克蘭涉及核心戰略利益,這從它們不願意使用武力來捍衛它就足以證明。所以收容一個其他成員都不想捍衛它的北約新成員是極其愚蠢的。過去北約擴張是因為自由主義人士認為北約不必再承擔新的安全保證,但是最近俄羅斯的高壓攻勢表明北約接納烏克蘭可能引起俄羅斯和西方發生衝突。
堅持目前的政策也可能使西方與俄羅斯關係在其他問題上變得複雜。美國需要在以下方面獲得俄羅斯的協助:通過俄羅斯領土撤離美國在阿富汗的裝備,與伊朗達成核協議和穩定敘利亞的局勢。事實上,過去莫斯科在這三個問題上都曾經幫助過華盛頓;2013年夏季,是普京為歐巴馬火中取栗,與敘利亞達成一項交易,讓敘利亞同意放棄其化學武器,從而避免了歐巴馬曾經威脅美國將軍事攻擊敘利亞。美國還可能需要俄羅斯在將來協助遏制崛起的中國。但是,美國目前的政策只能使莫斯科和北京越走越近。
現在,美國及其歐洲盟友在烏克蘭問題上面臨選擇。它們可以繼續執行目前的政策,這將加劇與俄羅斯的敵對,並且在這個過程中使烏克蘭遭到破壞,如果出現這種事態,那麽每一方都是輸家。或者它們可以改弦更張,建立一個繁榮但中立的烏克蘭,不威脅俄羅斯並且讓西方可以改善與莫斯科的關係,這樣每一方都是贏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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