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荻|「全球南方」有何寄望於中國?

摘要:

全球南方國家長年深受美西方新自由主義主導的世界秩序所苦,開始尋求替代的秩序和發展道路,並寄望中國作為重塑世界秩序的可能力量。本文介紹全球南方對中國的需求,而中國又做了什麽作為呼應。本文原刊於《明報》,兩岸犇報經作者授權全文轉載。

【犇報編按】


金磚宣布擴容、非洲聯盟正式成為G20成員、「77國集團+中國」峰會通過《哈瓦那宣言》,提出「全球南方」必須終結「充斥掠奪的國際秩序」,強調與中國共進退的友好合作關係。「全球南方」的崛起勢不可擋,且為進行式。對此,倫敦大學亞非學院經濟系的盧荻教授深感「世界在變,知識跟上」。在本文指出全球南方國家長年深受美西方新自由主義主導的世界秩序所苦,開始尋求替代的秩序和發展道路,並寄望中國作為重塑世界秩序的可能力量,介紹全球南方對中國的需求,而中國又做了什麽作為呼應。本文原刊於《明報》,兩岸犇報經作者授權全文轉載,以饗讀者。

xxx圖為在古巴首都召開的「77國集團+中國」第五十屆峰會上,130多位國家元首和代表合影。圖源:News Source

「全球南方」有何寄望於中國?


◎作者|盧荻(倫敦大學亞非學院經濟系教授)

「世界在變,知識跟上」,這是筆者上周在西班牙馬德里參加研討會時寫下的感言。「政治經濟學國際促進倡議2023年研討會」(IIPPE Conference 2023),參會者四五百人,規模小於往年,應該是來自東歐、中東和拉美的學者減少了,反映了世界分裂的現實。研討會上報告的直接與中國相關的論文近30篇,報告者來自世界各地,倒是中國學者寥寥,這一方面是體現了中國對世界發展的系統重要性,另一方面卻是中國學術界的不自覺,不怎麽參與類此的討論和交流。而這些論文的關注點,大都聚焦於「中國與全球南方的發展前景」。那麽,全球南方有何需求於中國?中國又在做什麽以為呼應?

不應讓世界發展失落持續下去


所謂「全球南方」大致上指的是廣大的後進發展國家群體,其人口在2022年佔全世界的83%,不包括中國的話則佔65%,餘下的是作為富國俱樂部的經濟合作與發展組織(OECD)國家。正如筆者在本欄之前發表的文章所示,在自1980年以來的整個全球化年代,中國之外的「全球南方」發展失落,表現為經濟增長持續停滯,收入水平與OECD趨於分化,與中國的收入水平向OECD趨同呈現鮮明對照。

世界發展失落的趨勢自2008年之後愈益嚴重,至近年,在全球經濟長期停滯和衰退、歷史空前的疫情衝擊、源自大國霸權的政治以至軍事衝突等等的背景中,更是見不到擺脫發展失落的曙光。因此,在全球南方形成一種越來越有影響的認識,認為以新自由主義為主導的現存世界政治經濟秩序無法符合後進發展的需要,甚至其特性就是要阻礙、壓抑後進發展,尋求替代的秩序和發展道路於是成為必要。

這個秩序特性體現在發達國家與後進國家的不平等經濟關係上,即,前者在科技和金融的壟斷、霸權地位,使得後者必須遠低於合理比例地獲得秩序運作的較少利益,以及承擔秩序運作的較多成本。即使是在相對「正常」的年頭,發達國家系統攫取後進國家的經濟剩餘也是常態;再至危機時候,發達國家轉嫁成本給後進國家的情況愈演愈烈,在2008年美國金融危機之後是這樣,在2020-2022年新冠疫情以來更是這樣,而近年來發達國家尤其是美國將科技和金融霸權的操作「武器化」更是將這種系統不平等推至極致。

尋求替代秩序的一個重要指向是寄望於中國,這首先是從比較視角看待中國的發展經驗,期望從中獲取教訓和教益,其關鍵是需要自主發展(所謂「北京共識」),而非依附發展、任由世界市場決定發展模式和道路(所謂「華盛頓共識」)。更重要是寄望於中國的系統作用,即,中國作為重塑世界政治經濟秩序的力量,推動全球南方的生產性投資、技術發展、以及擺脫金融霸權的操縱。那麽,這個寄望是否現實?

xxx顯示南北分界線傳統定義的世界地圖。圖源:維基百科

「一帶一路」對壘新自由主義


聯繫起中國與世界範圍後進發展的,是圍繞著「一帶一路」倡議展開的貿易和投資活動,其規模在倡議10年來歷經快速擴展,即使在近年來的國際政治經濟干擾和疫情衝擊下仍然持續。

一帶一路的首要內涵是建立「聯通性」(connectivity),就是透過交通運輸網絡的建設,在空間上將分散的全球南方經濟體連接起來。由此其內涵引伸到各種基礎設施的投資和建設,諸如電力、電訊網絡等等,同樣是為了讓這些經濟體連接起來,建立生產性活動,參與由此促成的需求規模擴展下的專業分工。正是這種內涵,使得一帶一路與新自由主義全球化形成對立,後者的特性是金融投機化,就是資本傾向於脫離、擠壓生產性活動,這是整個全球化年代世界範圍的常態。

一帶一路於是為相關的全球南方國家提供了發展的平台,而且,作為倡議方的中國秉持「不干預」立場,並不試圖影響相關國家的發展政策,在政治上和經濟上都是這樣——經濟上,最明顯是中國從不參與新自由主義秩序主導的多邊債務談判,因為這種談判必定要為陷入債務困難的後進發展國家製定干預內政的「限制條件(conditionality)」。而既然是不干預,相關國家的發展道路選擇,在國際分工上的地位是遵循市場原則的「雁行模式」(簡言之就是後進國家僅是專注於低技術水平產業)還是力圖超越市場原則的「蛙跳模式」(就是同時發展高技術產業),這就只能是它們自己的選擇。與此相關,從迄今的經驗看來,中國本身發展高技術產業,並沒有仿效或取代西方國家的壟斷地位,反而是顛覆了後者的壟斷,為全球南方提供合適和廉價的技術(所謂「白菜價現象」),作為選擇發展道路的必要基礎。

這樣,一帶一路主要是提供了選擇空間,相關國家的實際發展道路,關鍵還是取決於它們本身的內部政治經濟格局、關係。在經濟發展上固然如是,在更廣泛的社會發展上同樣如是,諸如與發展道路相關的收入分配、社會福利、勞工保障、環境保護等等,更不用說尊重主權和領土完整是「不干預」立場的首要準則。

xxx「一帶一路」繪就發展新藍圖。圖源:中新社

「全球發展倡議」任重道遠


一帶一路倡議著眼於經濟發展,其實施已經成為經驗事實,而中國在2021年提出的「全球發展倡議」則是擴展到更廣泛的社會發展,更多是朝向未來的指針。這後一倡議所涵蓋的範圍,包括了減貧脫貧、糧食安全、抗疫和疫苗、發展籌資、氣候變化和綠色發展、工業化、數位經濟、數位時代互聯互通等等,在落實上關鍵是國家之間的平等對話和合作,也就是抵抗和顛覆世界政治經濟秩序的霸權。

全球發展倡議於是可以說是一個理想,同時是中國的自勉和面向世界的號召,以及對全球南方尋求改善、替代現存世界政治經濟秩序的呼應。而前不久「金磚國家」群體的擴容,以及熱議如何應對美元霸權及其武器化操弄,等等,可說是這種追尋的體現和反映了對中國的寄望。

然而現存世界政治經濟秩序自有其利益所繫,牽涉到極其龐大和強大的資本利益,甚至可說,系統的金融和技術壟斷、霸權,正是這個歷史階段也即新自由主義全球化年代的世界資本主義的體現。要顛覆霸權需要有相應的物質力量,猶如建立在社會民主主義政治基礎上的戰後資本主義黃金時代,是國際共產主義運動、民族解放運動、民權運動共同作用的結果,而今日這些運動已經煙消雲散,見不到有任何新崛起的跡象。即使僅僅是要改良現存秩序,也還是必須面對寄生在它上面的發達資本主義尤其是美國霸權的鎮壓,所以,「全球發展倡議」的落實必定是任重道遠。

xxx2017年5月15日,在北京舉行的「一帶一路」國際合作高峰論壇,習近平同與會領導人和國際組織負責人步出雁棲湖國際會議中心。圖片來源:新華社

◎作者|盧荻(倫敦大學亞非學院經濟系教授)
◎本文原刊於《明報》,經作者授權全文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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