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花俊雄（台灣旅美政治評論員）

英國《經濟學人》9月1日發表最新一期雜誌封面。圖片來源：翻攝自經濟學人

在9月3日出版的《經濟學人》雜誌（The Economist）封面上，美國自由女神像做出了瑜伽「一字馬」橫叉的姿勢：儘管腳下底座已開始分崩坍塌，她仍然尷尬地劈著叉，故作鎮定捧著《獨立宣言》並高舉自由的火炬，而火焰恰好「燒斷」了頭頂醒目的標語—美利堅分眾國（The Disunited States of America）。「分裂」「對抗」「兩極分化」，它們既是雜誌封面故事反復提及的形容詞，也正是這幅諷刺畫作想要揭露的美國社會現況。

《經濟學人》當期雜誌的封面故事：美國政策正在分裂，一個州接一個州，分成了兩大集團。圖片來源：擷圖自經濟學人網站

《經濟學人》的文章指出，美國有50個州，理論上這並不是一件壞事，相當於有50個實驗室來測試哪些政策有效，哪些政策無效。人們可能據此選擇在哪些州定居，公司也可根據當地政策和自身偏好決定在哪經營。此外，任何一個州都可以向那些具有更好的教育和商業政策的州學習取經。

然而，實際情況並非如此。

美國的政策正在分裂，一個州接一個州地分裂成了兩個集團，具體而言，美國各州政策的分裂，主要集中在三個「戰場」。墮胎權、槍支管控以及非法移民問題。

隨著「羅訴韋德案」（Roe V Wade）的判決被最高法院推翻，美國已有12個州完全禁止墮胎，其中2個州禁止在懷孕第六周墮胎。最終預計將有一半的州將頒布禁令或嚴格限制墮胎。

6月24日，墮胎權支持者在美國加利福尼亞州舊金山市政廳前參加抗議活動。圖片來源：新華社，李建國攝

與此同時，美國另一半的州卻在推行相反的做法，將墮胎權編入法典。比如康涅狄格州通過允許醫生助理和護士助產士實施墮胎，擴大了墮胎權的覆蓋面。2022年8月，堪薩斯州否決了一項限制墮胎的憲法修正案，今年以來，至少有5個州將推動關於維護墮胎權的法案，特別是加利福尼亞州和弗蒙特州，選民們希望將生育權寫入憲法。

槍支管控是另一個戰場。文章指出，到目前為止，美國已有10個州對購買或攜帶槍支實施了新的限制。然而州長和州議會均為共和黨掌控的州正在爭取減少限制。許多州正在推動「無需持槍許可」法律，取消對槍支持有者在公共場合攜帶武器的所有限制。今年6月，俄亥俄州共和黨州長簽署了一項法律，將教師攜帶槍支進入教室所需的培訓時間從700小時減少到24小時。

美國槍支暴力遇害者父親曼努埃爾·奧利弗在白宮「慶功會」上發聲抗議。圖片來源：美媒

非法移民問題成了美國兩黨主要存在分歧的又一領域。儘管實施移民法通常被認為是聯邦政府的特權，不過在當下，各州正在陸續出台自己的政策。比如今年6月，加州成為第一個開始為窮人提供醫療補助的州，向所有低收入成年人提供醫療保險，無論他們是否為移民，這「事實上」使非法移民合法化。然而，德州正在向相反方向推進。德州州長格雷格·阿博特（Greg Abbott）拒絕將醫療補助擴大到更多的低收入群體，更不用說非法移民了。阿博特下令州警開始將非法移民遣返回邊境。他還表示，德州將停止為非法移民兒童就讀公立學校支付學費。

圖為2021年9月，美國邊境執法人員騎馬揮動長鞭驅逐移民的照片。有網友評論道，這些畫面令人想起美國歷史上白人虐待黑人奴隸的場景。連白宮也稱「可怕」。圖片來源：新華社

《經濟學人》的文章指出，這些爭議都造成分裂，導致美國政治兩極分化，美國各州遠非民主實驗室，而是兩極分化的培養皿（Far from being laboratories of democracy, American states are now petri dishes of polarization）。美國有37個州由一個黨既掌控州議會又掌控州長官邸（有四分之三的美國人生活在這些州），這個數量比30年前增加了一倍。其中共和黨掌控24個州，民主黨掌控13個州。這些一黨制州正在自我延續，因為每次選舉的獲勝者都會根據自己的優勢重繪選舉版圖。那些擁有絕對優勢的政客不擔心普選，他們只擔心在初選中落敗。在初選中，往往有很多狂熱的黨派人士參加，他們相比其他人投票更積極，是政客們想要爭取的對像。要贏得他們手中的選票，政客們必須強硬，避免表現出妥協的跡象。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一些州極端主義開始泛濫。因此，《經濟學人》給出的建議是，只有實施選舉改革尤其是廢除由黨派掌控的「傑利蠑螈」（Gerrymander）才可能使情況恢復正常。

「傑利蠑螈」，圖為1812年麻薩諸塞州選區劃分。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在美國如何操弄選舉有一個美國特有的政治術語叫做「傑利蠑螈」。它是指選區劃分方式專門為某方選舉利益而設計的現象。它已有超過200年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9世紀早期。1812年，馬薩諸塞州州長埃爾布裡奇·托馬斯·傑利（Elbridge Thomas Gerry）簽署了一項重新劃分選區的法案，以使其所在的民主共和黨（共和黨前身）相對聯邦黨（民主黨前身）更加獲益。其中在波士頓地區重新劃定的一個選區形似蠑螈，一名報業人士將該地圖稱為「傑利蠑螈」。「傑利蠑螈」是困擾自詡為「現代民主搖籃」的美國的長期問題，也是影響美國政治特別是民主共和兩黨力量對比的重要因素。

在美國，國會負責制訂法律，但各州確定國會選區邊界，這些選區必須有大致相同的人口。根據憲法授權，各州會根據每10年一次的人口普查結果進行選區重新劃分，通常由在州議會占多數席位的政黨來進行，然後由州長簽署成為法律。新選區的劃定必須反映人口數據揭示的人口統計學變化，但選區的形狀卻經常更多與政治相關。如果一個政黨在州議會處於多數地位，就可以利用自己的權力來操縱選區邊界以對自己有利。

操作「傑利蠑螈」有兩大策略：一是集中選票，二是分散選票。集中選票是指盡可能將對方陣營支持者集中劃入少數選區，以消耗降低這些選票在其他選區的作用；分散選票則指盡可能將對方陣營支持者劃分至多個選區，以達到稀釋對方鐵票的作用。例如，2010年共和黨在俄亥俄州劃定國會選區邊界時，將多數民主黨選民集中到16個國會選區的4個中；在2018年選舉中，共和黨在俄亥俄州僅贏得52%的選票，但卻將16個國會眾議院席位中的12個收入囊中。

2018年眾議院選舉選票分布圖。淺藍為「民主黨連任」；深藍為「民主黨新增」；淺紅為「共和黨連任」；深紅為「共和黨新增」。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由於政客掌握的選民住址和偏好等信息更加詳細，在加上數據分析技術愈發先進，集中和分散選票變得更為精準。「傑利蠑螈」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更加流行，一個政黨贏得或輸掉的席位與其所獲得的總票數完全不成比例已變得越來越常見。

2019年，民主黨控制的眾議院以高票通過一項法案，要求禁止「傑利蠑螈」，由各州創建獨立的選舉委員會，利用超政黨的方法來劃定國會選區。但該法案未在共和黨控制的參議院通過。

批評人士認為，「傑利蠑螈」對美國選舉系統和更廣泛的民主程序產生了惡劣影響，並助長了政治極化。威斯康辛州前州參議員共和黨人戴爾·舒爾茨（Dale Schultz）說，「傑利蠑螈」事實上造成議員挑選選民，而不是選民挑選議員。無論對這一選舉方法的政治和道德評判如何，「傑利蠑螈」都已根植於美國政治體系中。普林斯頓大學「傑利蠑螈」項目主管山姆·王說，無論由誰掌權，如果黨派「傑利蠑螈」不受控制，它只會變得更嚴重。鑒於兩黨都時不時從中獲益，結束「傑利蠑螈」並不簡單，它將繼續成為美國政治生活的一部分。因此，《經濟學人》建議的「處方」很難落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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