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薩醫院急診室醫師的告白
2025年1月15日,在美國、埃及、卡達三國的協調下,以哈戰爭正式簽訂停火協議。然而,1月16日,以色列仍不顧停火協議,持續轟炸加薩走廊地區。1月24日,英國衛報刊載兒科醫師西瑪·吉拉尼在加薩急診室現場的第一手記錄。
譯寫註
2025年01月15日,歷時465天的以哈戰爭,在美國、埃及、卡達三國的協調下,正式簽訂停火協議。然而,在2025年01月16日,以色列仍不顧停火協議,持續轟炸加薩走廊地區,造成無數無辜的人民百姓傷亡,其中更多數的,是婦女與兒童。
2025年01月24日,英國衛報(The Guardian)刊載兒科醫師西瑪·吉拉尼在加薩急診室的現場。我們在AI翻譯的基礎上,對於文句進行了調整、編輯,與潤飾。
作者簡介
西瑪·吉拉尼(Seema Jilani) 是兒科專業醫師,亦為國際援助組織INARA(International Network for Aid, Relief and Assistance)成員。曾在阿富汗、以色列、加薩、約旦河西岸、蘇丹、黎巴嫩、埃及和巴爾幹地區進行人道救援工作。廣播紀錄片《以色列與巴勒斯坦:佔領的人類成本(Israel and Palestine: The Human Cost of the Occupation)》獲得皮博迪獎(Peabody award)提名。
本文
◎作者|西瑪·吉拉尼(Seema Jilani)
◎譯寫|習晚
孩子,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姓名。
雖然我救過你兩次,第一次救活了,但第二次…
當停火的消息像漣漪在我四周漫漾開來。
你的面容,從我深埋的心淵,又悄悄的滑入核心,在記憶的深處,發出冷冷的訕笑!
第一次你被送到醫院時,玻璃碎片撕碎了你小小的身體。
你清晨來到加薩阿克薩醫院( al-Aqsa hospital)的急診室。夜寒凍紅了你胖胖的臉頰,淚水自濃密的睫毛滴進眼下的盆裡。這次我盡本分的救了你。
我清理你被以色列空襲引發的爆炸所產生的玻璃碎片而撕碎了的小手臂和腿,幫你縫合傷口,那時甚至一點緩解止痛的藥物都沒有。對我兩而言急診室不啻是殘酷的拷訊間。
我在圖表上寫道:「五天內追蹤因二次爆炸造成穿透傷害後的拆線情況。」
日子一天天過去。這次你回到我的急診室,一動也不動,情況危急。以色列對代爾巴拉赫(Deir al-Balah)的另一次空襲,將彈片嵌入你的大腦,導致血液濺到頭骨上,濃密的棕色頭髮沾滿了凝結的血塊,使得檢查頭皮大增困難。
我嘗試用手指探測脈搏,先摸大腿內側,然後脖子,但肉被燒得太焦了,無法確定位置。
我藍色的手套懸停在你鬆垂張開的嘴上,正確的執行平時接受的訓練,將呼吸管插入倒 V 形的聲帶之間,為你進行了胸部X光檢查。檢測到二氧化碳,檢測器的顏色變為黃色,表示「管子正確的插入氣管,而不是食道。」
我完全按照書本的運作程序,進行心肺復甦。眼睜睜看著你在生界和天界間擺盪。仍然沒有脈搏。我請同事再嘗試看看,以防這狀況是因我手抖得太厲害造成的。
當你的靈魂飄到我身旁時,魔鬼是否也在那裡,重新估量我的罪?我在病情評估表上犯了哪些錯?有一次測驗,我卻和朋友去看電影而不是繼續學習,因此考題必須重做。目前這情況,是否即因我的散漫造成?我也許應該告訴你母親實情。她本應為你的畢業歡呼,在你第一次心碎後擦乾你的眼淚,她會在你的婚禮上跳舞,在你分娩時緊握你的手的。
她可能會希望那天晚上值班的是一位更聰明的醫生。
英雄的時代已經遠去。我必須停止按壓胸部以免弄斷你的肋骨。現在要做的是例行的準備工作:擦掉頸項上泛紫的血跡,用醫院散發著無菌藥水難聞氣味的軟布,把你纏裹的緊緊的。把護理師注射靜脈時恣意塗抹的碘酒擦乾淨。我盡所能的遮蓋一切缺陷,讓你母親不必記著你這殘破的樣子,度過餘生。創造較美好的記憶,是我現在唯一能為她做的小小的善行。
我用手指梳理你的額頭,撕掉醫院緊黏的膠帶,一遍又一遍地嘗試闔上你的雙眼。現代醫學已經製造出,可以控制病人吸氣和呼氣的秒數,可以用毫升/公斤/小時量化尿液,但目前仍然沒有發現一種能讓人瞑目的方法,尤其是在雙親看他子女最後一眼的時刻。
在電視節目裡,結尾總是孩子們進入永遠的沉睡,醫生滿懷沮喪地衝出急診室。在現實生活中,當屍體遭受戰爭的殘酷折磨時,我們會留下來進行屍體檢驗清理的工作。我們與亡者的父母交談,在他們因悲傷而軟弱的雙腿無法站立時,抱住他們。
你母親今晚有權利在醫院的螢光燈下哭泣。即使與隔房病人的刺耳的呼吸器很不協調,她也有權利嚎叫。她有權利把臉埋進醫院的布幔裡,渴望聞到寶寶的髮香。
死亡時間:凌晨3:48。鐘停。呼叫器靜音。四周的警報器關閉。叫救護車保持安靜。讓騎著驢子或在鄰居懷裡哭鬧的嬰兒冷靜下來。阻止在頭上齜牙裂嘴的無人機。停止附近的轟炸。請讓我這樣安靜一會。
請讓帶著烏黑的面紗,拿著白色百合花的哀悼者前來。
如果沒有別的事,請允許我在你升天時坐下來,哪怕只是小坐片刻。然後,我又將奔向下一次心碎…
我輕搖低垂的頭,陷入深深的羞愧。往昔我們被騙,誤信醫生可以救治人,現今我的錯誤,已完全暴露。你的死也是我自我的死。你母親倒在我懷裡。我無法承受她的重量。我告訴她沒有什麼可做的了。她的世界崩潰了。我擁抱她,抱得很緊很緊,就像擁抱自己的女兒一樣。
我曾經見過你的臉。當我試圖延長你的生命直到你與母親團聚的那一刻,在醫療後送航班上我看到了它。在利比亞海岸附近的一艘難民救援船上也看到過,它因體溫過低而發抖,沒有父母在場安慰。在伊拉克的手術室裡我還看到了這一幕,當時一位母親在為準備做心臟手術的女兒塗腳趾甲。「如果她死在手術台上,至少會知道美麗是什麼感覺,」她這樣告訴我說。
有些面孔我永遠不會見到。
也許治療費用太高了。也許你無法穿過危險的旅程──在盤旋於阿富汗懸崖上的無人機陰影下,走來找我。也許你不能冒險前往德克薩斯州和墨西哥邊境的移民檢查站。也許你在地中海變成了一具浮屍。
我在你們眼中,看到這一切都赤裸裸地暴露出來:以戰爭之名犯下的罪惡,我們或假裝無知,或為其辯解,或改寫事實。你的翦影,銘刻了只有殘酷的殖民統治才能造成的痛苦。我走到哪裡都帶著你,但現在也許是埋葬你的時候了。
不再老提凌晨 3:48 分,我得回去工作。
下一個孩子需要我,不耐等候的家人是會發怒的。
◎作者|西瑪·吉拉尼(Seema Jilani)
◎譯寫|習晚
◎原刊|To the unknown child: I tried to save your young life in a Gaza hospital. Now your face haunts 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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