糧食.飢荒.戰爭:讓數百萬人飢餓的資本主義糧食生產方式

摘要:

資本主義的糧食生產方式,大大增加了糧食的生產性,然而資本主義生產頻繁發生投入與產出的危機,形成糧食不安全的新樣態。饑荒與飢餓再也不能怪罪自然與天候了,因為現在已經能夠非常清楚的知道,這是由資本主義的生產和全球不平等的構造所引起的。而且最貧窮的人受苦最深。解決全球糧食危機需要像處理疫情大流行和氣候危機相同的全球行動。


作者|Michael Roberts
翻譯范振國;校對范綱塏
原文Food, Famine, and War

xxx2021年4月15日,農民在俄羅斯列寧格勒州一農場內播種春小麥。圖片來源:新華社,莫京娜攝

【本文】


如果有任何一件事可以證明,饑荒與糧食不穩定(insecurity)是人為而非自然與天氣的變異所致,當今置全球數百萬人瀕於餓殍(starvation)之境的糧食危機,就是明證。

俄羅斯與烏克蘭(Russia-Ukraine)的戰爭,加劇了全球糧食供給的災難。然而,在這場戰爭前,災難已醞釀成熟。日益全球化的糧食供應鏈,在2008-09年的經濟大衰退(the Great Recession)開始斷裂(註1)。肇因於跨國糧食公司控制了全球農作物的供輸。這些公司主導需求,供應肥料的生產,並且控制大量的可耕地。一旦遭受大衰退的衝擊,利益受損,因而縮減投資,並對地球南方的生產者加強壓迫。

糧食供應基礎的斷裂和油價飆升,玉米化肥的爆炸性(explosive)需求,航運成本的提高,金融市場的投機,稻穀存量的低落,一些重要的穀物生產區受到嚴厲氣候的襲擾,還有保護主義貿易政策的加強……同步發生。這種長期低迷不振的糧食趨勢(food climate),從疫情大流行(pandemic)衝擊之前,一直持續到2019年。

xxx圖一 2000-2022年間,中低收入國家糧食、燃料、肥料價格與國民生產總值對照。資料來源:FAO/IMF/WB

2008-09的大衰退之後,糧食危機相對縮短一段時間,但是,接著而來的是2011-12年糧食價格的又一次暴漲。最後,商品榮景(commodities boom)結束,糧食價格又相對穩定下來。在全球供應鏈崩毀,航運成本暴漲,肥料供給枯竭的時刻,疫情大流行導致的蕭條,又激起了新的危機。穀物價格指數顯示2011年的價格達到2008年的水平。

xxx圖二 實際糧食價格指數。2014-2016年間為100

在Covid-19疫情的推波助瀾(tailwinds)下,世界還沒有從二戰後最惡劣的經濟危機復原。而且目前許多經濟體相對其國家收入都面臨巨大的債務重擔。非洲是最脆弱的地區,北非(North Africa)純靠進口的大宗小麥,大部分來自俄羅斯與烏克蘭。因此面臨的糧食危機特別嚴峻。撒哈拉以南(Sub-Saharan)的非洲國家,主要是農業地帶,可是日益增長的城市人口卻相對貧窮,因此更傾向消費進口穀物。儘管因為航運和外貿問題造成價格高漲,非洲國家的許多農民還是得費力地爭取肥料。超高的肥料價格自然會侵蝕農民的利潤,因此降低了擴大生產的誘因,也削減了糧食漲價對脫貧(poverty-reduction)產生的效益。

遭受戰亂與氣候變遷衝擊的國家特別脆弱。被戰火蹂躪的葉門(Yemen),穀物極度依賴進口。面臨綿延不斷的戰火和人道危機的衣索匹亞北方(Northern Ethiopia)屬於地表上最貧窮的區域之一。馬達加斯加(Madagascar)在今年1月和2月遭到熱帶暴風和氣旋(Topical storm and cyclones)的狂襲,糧食系統塌毀。阿富汗(Afghanistan)因為經濟和衛生服務的崩潰,導致幼童死亡率不斷攀升。緬甸(Myanmar)自2021年軍事政變之後,國民生產總值GDP縮減了18%。

俄烏之戰只不過加重糧食安全與價格的災難罷了。俄烏兩國合佔了全球穀物出口的30%以上。俄羅斯單獨供應13%的全球肥料及出口11%的石油。烏克蘭則提供全世界一半的葵花籽油(sunflower oil)。俄烏兩國加起來,對全球糧食系統造成的衝擊十分巨大。

曠日持久的烏克蘭戰爭,加上日漸孤立的俄羅斯經濟,將使糧食燃料和肥料的價格持續上漲好幾年。俄羅斯入侵烏克蘭,把全球糧價指數推升至前所未見的高峰。這場侵略,不但讓昔日繁忙的黑海港口(Black Sea Ports)閒置猶如棄地,也使得田野無人照管,同時還阻斷了俄羅斯的出口量能。在疫情不斷擾亂供應鏈的時刻,嚴重的乾旱(drought)洪澇(flooding)熱浪(heat)野火(wild fires)等……氣候變遷也威脅著全球許多農產區。

根據世界糧食計畫署(the World Food Program)的統計,目前有數百萬人正被逼向餓死邊緣。被認為極度營養不足的1億1千8百萬人口,2020年之後,持續好幾年都沒改變,目前的統計數字還將近1億多人。

xxx圖三 未完的20年:每百萬人營養不足指數

那些短期內無法獲得糧食消費需求,處在極度飢餓線的人口,去年大約增加了4000萬。戰爭永遠是造成飢荒的罪魁禍首。現在的俄烏之戰,又增添了讓數百萬人瀕於餓死之地的凶險。

xxx圖四 極度飢餓:每百萬人嚴重糧食不穩定指數

IMF執行總裁克里斯塔莉娜.格爾基耶娃(Kristalina Georgieva)說:對許多國家而言,糧食危機因債務危機而起,自2015年迄今,低收入國家所承擔的債務苦惱,從30%增加到60%,(將近)翻了一番。債務重組,對許多國家有急迫的優先性。我們都知道,飢餓是世界上猶待解決(solvable)的最重大問題。採取果斷行動解決迫在眉睫的危機,是時候了!

然而,主流派提出解決危機的方案,不是有嚴重缺陷就是空想(utopia)成分居多,或兩者兼而有之。他們呼籲:主要糧食生產國鬆開物流瓶頸(logistical bottleneck),釋出囤糧(stocks),並且提議:反對限制糧食出口,石油生產國應該增加燃料供輸,以利於降低燃料、肥料、航(海)運的成本,所有的政府、國際組織、甚至私人部門,必須透過糧食和財政的援助,提供社會保障。

所有這些提議都沒實現,主要的本主義大國,對幫助那些數百萬人民瀕於餓死和嚴重營養不足的貧窮國家,作為十分有限。上個月末,歐盟宣布150億美元一籃子(package)援助法案,用來額外幫助歐洲農民,確保該地區的糧食安全。世界銀行集團(World Bank Group),國際貨幣基金(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聯合國世界糧食計畫署(United Nations World Food Program),世界貿易組織(World Trade Organization)的領袖們:緊急行動,合作解決糧食危機的呼籲。不過徒託空言,卻寸步不行。

真正有幫助的是,取消窮國的債務。但IMF和主要的大國所提出的只是,延長債期。債務依舊,不過暫緩償還罷了!即使這樣的鬆綁,也是微不足道的,最近20年G20工業國擱置的債務只不過103億美元。依據世銀的報告,單單疫情肆虐的第一年,貧窮國家總計累積的債務便高達860億美元。

IMF另外的解決方案是,擴大特別提款權(Special Drawing Right SDR)的範圍(註2),以國際貨幣作為特別援助款。IMF藉由SDR投入650億美元的援助款,但是因為SDR的份額分配制度,其額度不成比例的向富裕國家傾斜。非洲從SDR獲得的援助,遠低於德國聯邦銀行(German Bundes Bank)。

當前大環境的經濟狀況(macroeconomic condition),直接造成了糧價的波動。聯合國貿易發展會議(UNCTAD)新出爐的報告:《衝突時代的通縮》(Tapering in a Time of Conflicts),詳細描繪了一幅前景:債務危機已經形成好幾年的斯里蘭卡(Sri Lanka)是說明主要趨勢(Key Dynamics)的好例子。疫情大流行,使得匯兌與出口下滑,主要的旅遊部門也嚴重受阻,成長趨緩、預算限縮、外匯儲備耗盡,導致可倫坡(Colombo)在石油和糧食進口的困境中掙扎。斯里蘭卡的物資極端匱乏。兩位七十歲的男性在排隊等候加油時死去,半島電視台(Al Jazeera)報導:牛奶漲價,學校因為缺乏紙張和墨水取消考試。斯里蘭卡無力償還的450億美元長期債務中,有70億美元是今年欠下的。為償債而掙扎的斯里蘭卡,可以加入疫情大流行期間債務違約的國家阿根廷(Argentina)和小麥極度依賴進口的黎巴嫩(Lebanon)之列。

各大國不但沒有增加供給,釋出囤糧,努力終止烏克蘭戰爭,政府部門和中央銀行,反而還搞升息,這作法勢必讓已經陷入糧荒的窮國,揹負更沉重的債務。正如我之前的文章所言,聯合國貿發會也同意,中央銀行的升息,除了造成全球景氣衰退,引發新興市場的債務危機之外,對抑制因供給斷裂而產生的通膨,沒有絲毫作用。

主要的大國對日益高漲的抗議和政治動盪的憂慮遠高過人民的飢荒。

正如美國財政部長(the US Treasury Secretary)葉倫(Janet Yellen)所言:通膨已達數十年未見的高峰,糧食與肥料價格的高漲,給世界,尤其是最貧窮的家庭添加無比的重壓。我們都知道,糧食危機會引發社會動亂。

1840年代,資本主義生產方式佔據主導地位。1846年廢除穀物法(Corn Laws)(註3),自由貿易大獲全勝之後,馬克思談到了工業資本主義糧食生產的新制度(new regime)。馬克思把這新制度和英國轉換大面積的可耕地聯繫在一起。它們的驅動力是,伴隨著牲畜飼養與管理的進展,莊稼的輪作,馬糞化肥的研製,重組了糧食的生產。

資本主義的糧食生產方式,大大增加了糧食的生產性,並且把糧食生產變成全球性的企業。這態勢,在1850年中其即已顯露,英國消費的小麥25%是進口的,這其中的60%來自德國、俄羅斯、和美國。然而資本主義生產還是頻繁發生投入與產出的危機。形成糧食不安全的新樣態。

饑荒與飢餓再也不能怪罪自然與天候了,如果曾經有過這種怪怨的話。因為現在已經能夠非常清楚的知道,這是由資本主義的生產和全球不平等的構造所引起的。而且最貧窮的人受苦最深。

馬克思說:「飢荒屠戮的只是窮人這個惡魔」(The famine killed poor devils only)。

隨著農業工業化的進展而來的殘酷剝奪以及對人與動物同樣的摧殘,馬克斯在一本未出版的筆記寫道:

令人作嘔的是!在監獄般的廄房圈養牲畜,讓這些牲畜從出生直到被屠宰一直禁錮在這監獄裡,問題是,這制度是否和讓牲畜不正常成長的飼養方式有關?為了增加換肉率和更多的脂肪而抑制牠們的骨骼生長,最終造成生命力的嚴重衰退。早期的餵養絕非如此,牲畜仍盡可能的得以在自由的空氣中逗留、活動。

解決全球糧食危機需要像處理疫情大流行和氣候危機相同的全球行動。不過,在世界糧食工業以及糧食的生產與分配,掌握在少數跨國公司手裡,世界經濟的前景又趨向另一次蕭條的時候,這種全球合作是不可能的。

註釋:
1、經濟大衰退:2007年8月9日,因雷曼兄弟控股公司(Lehman Brothers Holdings Inc.)在美國進行大量的次級房屋貸款,並將貸款與衍生性金融商品結合販售給投資人,引發房市泡沫、多人無法還款等連鎖效應。使得2008年至2009年間,諸多投資銀行與商業銀行破產,金融市場發生崩解。民眾對於金融市場失去信心,進而導致國際貿易量下降、失業率上升,以及商品價格嚴重崩盤。其中美國本土經濟直到2011年方完全恢復,報導文學《游牧人生》更是紀錄了因著這次大衰退而產生的新興族群──車居族的興起。
2、特別提款權:特別提款權是由IMF創立的,針對於會員國所設立,用以儲備資產與記帳的「單位」。成立原因來自於1960年代,美元與黃金之間的匯兌不再平衡,為了消除美元在國際貨幣間的強勢性,由法國提議創立一種新的以黃金為基礎的「國際準備貨幣」,因此特別提款權又有「紙黃金」(Paper Gold)一稱。
1969年9月,IMF正式通過特別提款權方案,依據IMF會員國所繳交的基金份額,分配使用資金的權利,因此特別提款權可以看作是一種「國家向IMF支應款項的支票」。當該會員國國內發生金融危機,或是出現貿易逆差的情況時,便可行使特別提款權,目前特別提款權可行使的貨幣類型,有美金、歐元、日幣、英鎊,以及人民幣。
3、穀物法:穀物法為17世紀,英國王室為保護穀物(泛指玉米、麥類等作物)在運輸、貿易之中所產生的爭議,而立法監管其進出口與價格的法案。然而到了1815年,英國王室針對穀物法增加「強制實施進口關稅」,藉以保護本地農民,甚至嚴格禁止穀物進口。然而在兩次大型飢荒(1816年「無夏之年」北美洲作物大量減產與1845年愛爾蘭馬鈴薯災荒)之後,為解救災荒而於英國國內產生外國糧食自由進口的呼聲日益提高。1846年,穀物法正式廢除,解除了英國卅多年來的「關稅壁壘」,也成為後續「自由貿易」風氣的開端。

原文Food, Famine, and War
作者|Michael Roberts
◎來源|左翼之聲(Left Voice);原刊於2022年6月7日
翻譯范振國;校對范綱塏
◎本文為譯者供稿,來稿全文刊出,不代表本報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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