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5日美國「國殤日」 晚上8時許，在明尼蘇達州明尼阿波利斯發生一起警察暴力執法導致一名非裔嫌犯喬治•佛洛依德（George Floyd）窒息死亡，他死前曾發出「我無法呼吸」求饒，但警察無動於衷，這種冷血的謀殺，激起了全美各地爆發了自1968年4月4日美國民權運動領袖馬丁•路德•金（Martin Luther King）遇刺後最大規模的抗議示威及騷亂。

1963年8月28日，，馬丁•路德•金在華盛頓林肯紀念堂前舉行的 「為工作和自由進軍」的20萬人集會上發表了「我有一個夢想」（I Have a Dream）的著名演說。在這篇充滿林肯和甘地精神的象徵和《聖經》的韻律的演講中，他說：「只要黑人依舊遭受警察暴力，我們就不會滿足！」佛洛依德之死及非裔死於警察暴力的案件一再重覆，冷冰冰地提醒人們，57年過去了系統性的種族主義（systemic racism）這個痼疾依然未除，警察暴力持續肆虐。從「我有一個夢想」到「我無法呼吸」，夢想還未實現，呼吸已被剝奪。這說明了黑人解放運動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談到黑人解放運動的歷史，就必須回顧現代美國黑人平權運動的兩位先驅布克•華盛頓（Booker T. Washington）和杜波依斯（W. E. B. DuBois）的行誼。這兩位19世紀末20世紀初黑人解放運動的啟蒙導師在爭取黑人自由平等的目標上是一致的，但在實現這一目標的途徑方面卻存在著許多原則分歧和根本性的不同。然而兩人解決黑人問題的方案都具有現實合理性和積極意義。

溫和派布克•華盛頓

面對當時南方的嚴峻形勢，一些黑人領袖主張妥協，認為大聲抗議只會使矛盾激化。他們主張黑人做好長期鬥爭準備，暫時接受種族隔離，放棄政治權利；一方面走上層路線，爭取一些有影響力的白人的同情，另一方面動員下層，鼓勵黑人通過自己的努力先在經濟方面擺脫困境。持這種觀點的代表人物是布克•華盛頓。

布克•華盛頓於1856年4月5日在維吉尼亞州一個煙業農場的草棚里出生。母親是該農場掌管夥食的黑奴，父親是一個白人農場主，但不敢站出來承認他這個私生子。根據當時的美國法律，布克•華盛頓當然身為奴隸。為黑人奴隸提供教育是非法行為，為法律和社會所不許。小布克•華盛頓看到了與他同齡的白人孩子上學，經常問他母親為什麽他不能到學校讀書，母親溫柔地手撫其頭說：「那是因為你是一個黑人，一個法律不允許你讀書的奴隸。」小布克•華盛頓因為替小女主人提書包和飯盒，天天到學校去。在他1901年出版的自傳《從奴隸身份奮起》（Up from Slavery）中，他回憶到他從教室窗口看著學生上課心生艷羨，感覺如果能夠上學就像進了天堂那樣快樂。小布克•華盛頓開始自己偷偷學習，在他小女主人的指點下，居然自己學會了數字和字母。1863年1月1日，當林肯《解放黑人奴隸宣言》的總統行政命令在煙業農場大門前宣讀時，時年7歲的小布克•華盛頓站在人群裡，有著難以言喻的興奮，因為他可以到學校上課了。

由於家境貧窮，布克•華盛頓自小就靠著半工半讀、奮發圖強、力爭上遊。9歲時他已經每天早上4點就跟著母親到製鹽廠里包裝鹽巴，再跟著身為退伍軍人的繼父到煤礦場裡當小工，下午收工後，還要到夜校讀書，接受基本教育。在這家製鹽廠和煤礦場裡，布克•華盛頓遇到了他一生中第一位貴人，就是製鹽廠和煤礦場裡的女主人維奧拉•納普•拉夫納（Viola Knapp Ruffner）。維奧拉的丈夫是美國南北戰爭名將路易斯•拉夫納將軍（General Lewis Ruffner）。這對夫婦不僅影響同時也改變了布克•華盛頓的一生。維奧拉將布克•華盛頓調回自己住家當管家，在此之前，曾有許多人在維奧拉家做過管家，但都得不到她的認可和賞識，唯獨這個年方15歲的布克•華盛頓，使她覺得此人與眾不同，孺子可教。布克•華盛頓在他的自傳《從奴隸身份奮起》中說，在他一生中最好的朋友維奧拉•拉夫納那裡，他學到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面對人生，如何遵守清教徒的紀律生活，這種道德啟蒙，使布克•華盛頓終身受用，也終身奉守。

由於布克•華盛頓廉潔可靠，維奧拉視他如家人，鼓勵他入學進修，願意承擔他的學費和生活費。在維奧拉的幫助下布克•華盛頓前往維吉尼亞州南部漢普頓市，以半工半讀的形式，在漢普頓師範和農業學院（Hampton Normal and Agricultural Institute）完成了學業。一來由於維奧拉•拉夫納的大力推薦，二來也是布克•華盛頓自己勤奮好學、謙恭有禮、做事認真，因此，漢普頓學院院長塞繆爾•查普曼•阿姆斯壯將軍（General Samuel Chapman Armstrong）對他印象良深、刮目相看。1881年布克•華盛頓經他推薦成為阿拉巴馬州特斯基吉市特斯基吉黑人師範和職業學院（Tuskegee Negro Normal and Industry Institute）（今特斯基吉大學前身）第一任院長，時年僅25歲。

布克•華盛頓的思想及實踐與他的早期遭遇和所受的教育密切相關。

布克•華盛頓出生時是一個奴隸，從小缺衣少食，沒有什麽好學校上。所以他對普通黑人的處境有深切感受，更容易採取現實主義的態度。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黑人和白人的力量懸殊，地位差距太大，黑人沒有有力的武器和勢力情況下強硬出頭，不啻是一種以卵擊石的行為，只會招致極端種族主義者的報復。這不是一種抽象的危險，當時南方種族主義者日益囂張，三K黨肆意橫行，私刑處死黑人的事件經常發生，卻很少受到法律追究。鼓動黑人去鬥爭，是要黑人用生命去冒險。從整體看，黑人群體的激烈反抗，也會給白人種族主義者以口實，使黑人在全美人心中的形象變成好戰、狂暴，黑人將失去北方同情黑人處境的大人物及南方開明白人的支持。

布克•華盛頓認為，南部黑人中間普遍存在著貧困、無知和犯罪等問題，這是黑人問題的癥結所在，是黑人遭受歧視和被剝奪權利的根本原因。他還看到黑人的犯罪率很高，黑人僅佔美國人口總數的12%，其犯罪率卻是整個美國的30%。他認為，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黑人青年遊手好閑，無所事事造成的。於是，布克•華盛頓得出結論說，只要通過職業技術教育，使黑人培養勤勞、節儉、自制等良好品格，獲得知識和實用技術，從事農業、機械、手工業、家庭服務和商業，爭取成為美國社會和經濟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因素，並努力發家致富，購置土地和房產，獲得獨立的經濟地位，建立黑人的自尊，這樣就會贏得白人尊重，給予黑人一切應有的政治權利和其他公民權利。布克•華盛頓的基本態度是：黑人順從比進行反抗更有好處。他主張不要好高騖遠去爭取公民權利和政治權利，認為這些是「非主要的東西」，黑人行動的目標應該是財產、經濟、教育和基督徒的品性，只有這些是麥子，其他的都不過是秕糠。由於這種思想支配，他當然主張和南部和解。

1895年9月18日，布克•華盛頓應邀在喬治亞州亞特蘭大市舉行的國際與美國棉花博覽會上演講公開闡述了他的觀點。他呼籲南方白人「就地汲水」，不要依靠外國移民來滿足對勞力的需求，而應利用南部800萬黑人所構成的勞動大軍。他們是最為可靠的勞動力。他們「耐心」、「忠誠」、「守法」、「任勞任怨」，不會罷工和挑起勞資衝突，而且不會要求社會平等。他向白人保證：「在一切純粹社會性的事情上，我們可以像分開的手指一樣，然而在對於相互進步至關重要的一切事情上像握在一起的手一樣。」「在過去，我們撫養你們的孩子，在病床邊看護你們的父母，淚眼朦朧地送他們去墳墓安息，這些已證實了我們對你們的真誠不貳，而在未來，我們將溫順地忠心耿耿地守護在你的身旁，不許外人靠近，必要時犧牲我們的生命來保護你們。」布克•華盛頓呼籲白人資助黑人的職業技術教育，使他們成為有文化、有用的公民，以免拖南部發展的後腿。

布克•華盛頓同時呼籲黑人也要「就地汲水」，不要寄希望於遷移他鄉異地，而應留在南部，與南部白人培養友好關係，因為南部給予黑人發展的最好機會。他呼籲黑人遠離政治、致力於農業、機械、家庭服務和商業等工作，並勸告黑人應該熱愛最普通的工作，要感到「耕地與寫詩同樣光榮」。他還告誡黑人應埋頭工作，不要抱怨和抗議。他說：「我們種族中最為明智的人知道，社會平等問題的鼓動是最大的蠢事；我們將享有的一切特權方面的進步必須是艱苦的和不斷奮鬥的結果，而不是靠人為的強制。任何有東西拿到世界市場上的種族不會被長期排除在外。很重要、也理所當然的是我們應當擁有法律規定的一切特權，然而更為重要的是我們要做好行使這些特權的準備。」

布克•華盛頓最後指出，如果誠如其所言，將來一定會在美國南部建立一個消除種族仇恨和懷疑，實現絕對公正、平等和物質繁榮的「新天堂」和「新地球」。

亞特蘭大演說贏得了在場白人的陣陣喝彩。在隨後的日子裡，賀電、賀函和邀請函紛至沓來。許多演講協會不惜以重金聘其演講。報刊雜誌紛紛請他賜稿。格羅弗•克利夫蘭總統（Stephen Grover Cleveland）也寫信向他表示祝賀。白人的報紙把演說說成是「黑人種族進步的一個轉折點」，「白人與黑人能夠公平相待的綱領」，有利於「增進南方白人與黑人之間完全的相互理解」，而把布克•華盛頓吹捧為「黑人的摩西」和「天上派下來的使者」。

布克•華盛頓的名聲陡然青雲直上，身價百倍，各種榮譽接踵而至。哈佛大學和達特茅斯學院分別授予他榮譽文學碩士和榮譽法學博士學位。他還先後成為英國維多利亞女王（Queen Victoria）和美國西奧多•羅斯福總統（Theodore Roosevelt）的座上客。同時也得到許多白人大資本家如美孚石油公司的亨利•羅傑斯（Henry Rogers）、北方鐵路大王柯林斯•亨廷頓（Collins Huntington）、鋼鐵大王安德魯•卡內基（Andrew Carnegie）和南方鐵路公司董事長威廉•鮑德溫（William Baldwin）等人的讚賞和資助。

總之，1895至1905年這10年間，布克•華盛頓的權力和影響可謂登峰造極。西奧多•羅斯福總統和塔夫脫總統（William Howard Taft）任命黑人官員、制訂黑人政策時都要徵詢布克•華盛頓的意見；北方資本家和慈善家對南方黑人教育的捐款分配也聽取他的意見；黑人報刊雜誌為了爭取布克•華盛頓的資助也唯他馬首是瞻，對他大唱頌歌。布克•華盛頓利用他的權力和影響力，通過巡回演說、報刊文章和出版著作等形式廣泛宣傳他的主張，使他的思想在世紀之交的黑人思想界佔據主導地位。因此，有學者把1880 至1915 年之間這段黑人歷史稱為「布克•華盛頓時代」。

自創辦特斯基吉學院以後，他一直在該學院工作，積勞成疾，1915年因充血性心力衰竭去世，年僅59歲。出殯之日，在人煙稀少的特斯基吉市，竟然有超過8千名黑白各半的人們群集在特斯基吉學院校園內為這位美國近代史上最優秀的教育家送行。

華盛頓可謂不忘初心，他在特斯基吉學院嘔心瀝血經營了34年，直至去世。特斯基吉學院創辦時僅有兩間小屋，賬上幾乎不名一文；他去世時這所學院已經有在校生1500多人，教師200多人，校舍100多棟，開設38個專業，賬上有存款200萬美元（全部來自捐贈）。1901年，美國總統威廉•麥金利（William McKinley）為了鼓勵和肯定布克•華盛頓的努力和成就，特別親臨阿拉巴馬州特斯基吉市，訪問了特斯基吉學院。布克•華盛頓堅持通過教育讓黑人學得謀生的一技之長，是黑人解放的最現實途徑。他為黑人教育事業付出了畢生精力，除了特斯基吉學院，他還利用亨利•羅傑斯的捐贈興建了超過650間非裔美國人的中小學，利用特斯基吉學院董事朱利葉斯•羅森沃德（Julius Rosenwald ）等人的捐贈在從馬里蘭州到德克薩斯州的15個州的883個縣內，興建了4977間學校，217棟教師宿舍和163棟帶有商場的建築。為了紀念布克•華盛頓，聯邦郵政總局於1940年發行了一張印有他肖像的10分錢郵票，財政部於1946至1951年和1951至1954年兩度將布克•華盛頓的肖像鑄在50分錢的硬幣上。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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