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薩外科醫師的告白

By 習晚 Nizam Mamode / 2025-02-12 15:48:43 /
中東
巴以衝突
摘要:

來自倫敦,在戰爭期間協助巴勒斯坦醫療的外科醫師Nizam Mamode,在這篇報導中,除了呈現加薩地區煉獄般的景象,與實際的日常畫面,也嚴正的呼籲如美、英等世界強權對於以、巴間戰火的調停,以及對戰爭發動者罪責的追究,是對於加薩人民在醫療援助之外,更為重要的行動。

譯寫編案


以哈戰爭期間,有許多懷著人道主義精神的醫師,前往加薩進行各項醫療援助。然而,僅僅只有醫療的援助,遠遠無法撫平加薩人民所受到戰火的傷害,更主要的問題,是在以哈戰爭之中,國際勢力的介入與干預。來自倫敦,在戰爭期間協助巴勒斯坦醫療的外科醫師Nizam Mamode,在這篇報導中,除了呈現加薩地區煉獄般的景象,與實際的日常畫面,也嚴正的呼籲如美、英等世界強權對於以、巴間戰火的調停,以及對戰爭發動者罪責的追究,是對於加薩人民在醫療援助之外,更為重要的行動。

xxx2023年11月6日,人們從加薩地帶中部地區一處被炸難民營逃離。圖源:新華社,亞西爾‧庫迪 攝

作者簡介


Nizam Mamode是一位人道主義外科醫生和退休的移植外科教授。他是加薩緊急醫療團隊的志願外科醫生,該醫療團隊由巴勒斯坦醫療援助組織於 2024年8至9月間所組織。

xxxNizam Mamode是一位人道主義外科醫生和退休的移植外科教授。圖源:Nizam Mamode

本文


◎作者|尼扎姆‧馬莫德(Nizam Mamode)
◎譯寫|習晚

在倫敦一家大型教學醫院擔任移植外科主治醫師的時候,從未想過有一天會為一個因流血過多瀕於死境的八歲孩子動手術,那時在身旁傳遞手術器材的護理人員,會跟我說:沒有紗布,棉花棒可用。但去年八月,在加薩納賽爾醫院(Nasser hospital)為巴勒斯坦醫療援助組織(Medical Aid for Palestinians,MAP)做志工時,我發現自己就處在這種情況。當時我只能用雙手當勺子,舀出這孩子身上湧出的鮮血,一陣強烈的噁心,逼人作嘔。我擔心這孩子救不活,所幸她活下來了,但是很多人卻沒有她這樣幸運。

我從英國國家醫療服務體系退休後,決定前往加薩,因為情況十分明顯,那裡迫切需要外科醫師,而我受過的訓練,多少可以做出些貢獻。倫敦的移植外科醫生工作雖然艱苦,報酬卻十分優渥,況且,我的資歷在移植手術界也享有一定的地位。

此行本該有一次不同的體驗。然而,當我到達時,驚覺一切都讓人措手不及。

xxx2023年10月16日,在加薩地帶南部城市汗尤尼斯,人們從遭以色列空襲損毀的建築廢墟前走過。圖源:新華社,里澤克·阿卜杜勒賈瓦德 攝

從我們進入該領土的那一刻起,一個帶領聯合國陸地巡洋艦裝甲車隊(the convoy of armoured UN Land Cruisers),身材魁梧,穿著一件不搭調花襯衫,名叫斯文(Sven)的瑞典人,便警告我們:「盡量試著避免被殺」。生活霎時變的十分詭異、極端令人迷失方向的體驗。事實上,我們到達兩週後,同樣的車隊就遭到以色列軍隊的襲擊。加薩是世界上最危險的工作場所,自戰爭開始以來,已有300 多名援助人員和1,000 多名醫護人員喪生。

穿越加薩南部,前往我們基地的旅程,讓人想起,廣島被原子彈轟炸後的模糊圖像。方圓數英里內的所有建築物均被夷為平地,變成塵土飛揚的荒景,除了少數武裝搶劫者外,沒有人煙。抵達汗尤尼斯(Khan Younis)的納賽爾醫院時,我們看到了難以想像的中世紀混亂局面。

xxx2023年11月18日,在加薩地帶南部地區,巴勒斯坦人向南遷移。以色列國防部長加蘭特11月18日晚宣佈,以軍將在加薩地帶南部開展地面行動。加薩地帶南部眾多民眾向南遷移以躲避戰火。圖源:新華社

病房裡擠滿了人,病床擠在房間和走廊,甚至溢到了露天陽台上,許多病患的親屬胡亂躺臥鋪在病床周圍地板上的骯髒席墊,以幫助護士照顧病人。衛生條件很差。肥皂、洗髮精和清潔劑,禁入迦薩。醫療用品也受到嚴格限制,數量有限。有幾次,我在檢查傷口感染時發現了爬行的蛆蟲,我的 MAP 同事在重症監護室發現蛆蟲堵塞呼吸器時,他必須從孩子的喉嚨中取出蛆蟲。在每個重大關頭時,我們都沒有消毒過的手套、無菌的手術服和手術檯布可用。

醫院經常因附近的炸彈而劇烈搖晃。與大多數其他醫院一樣,該醫院去年二月就曾遭受攻擊,造成許多工作人員和病患死亡。我們每天都會接到一兩起大規模傷亡事故的通知,這些事故讓急診室變成了但丁神曲中的死亡漩渦,到處都是屍體、鮮血、紙巾和收傷孩子的尖聲叫喊,其中許多孩子失去了四肢。通常這情況意味著至少有10-15人喪命,20-40人重傷。

無論白天或黑夜,我們隨時都可能接收傷員,有時連續作戰超過24小時。我們一直擔心,醫院附近經常遭到轟炸,總有一天我們會成為目標,因此難以入睡。疲憊不堪的當地工作人員的奉獻和辛勤工作,讓我們感到汗顏,因為除了醫院的惡劣狀況,他們還必須住在「帳篷」裡,這些帳篷通常只是用毯子釘在木柱子上,聊以遮風避雨,沒有水及衛生設備。無論是在醫院內部還是外部,因為我們的行動不受任何限制,我也從未見過指控哈馬斯惡行的任何證據。

xxx2024年1月23日,一名受傷的女孩在加薩地帶南部城市拉法的醫院接受救治。圖源:新華社

回首過往,那些受傷孩子的面容,一直縈繞在我腦海裡。某天晚上,我為七歲的阿梅爾(Amer)進行手術,他被一架無人機擊中,這些無人機在爆炸發生後便立即降落,專門射殺逃跑的人,而這些人全都是平民。他的肝、脾和臟腑嚴重受傷,部分胃從胸腔突出。我很高興看到他還活著。但我們每天都會看到像他這樣的病人,大多數人卻沒有那麼幸運。

我們治療的大多數病例是婦女和兒童,尤其令人不安的是那些只受了一處傷的兒童,他們都是頭部中彈,這顯然是狙擊手故意射擊的結果。事實上,去年8 月曾在加薩工作過的30 名英國醫生和護士便寫過信給施凱爾(Keir Starmer,英國工黨主席,現任首相),表示他們經常看到蓄意針對兒童射擊的證據(去年,99 名美國衛生工作者也給美國總統拜登寫了一封類似的信)。巴勒斯坦人覺得他們正在經歷一場種族滅絕,聯合國人權專家、國際特赦組織和許多其他組織都認為,以色列的行為可能構成種族滅絕。與他們爭論很困難。

xxx2023年11月17日,在加薩地帶南部城市汗尤尼斯,一名男孩走過遭以色列襲擊後的建築廢墟。圖源:新華社

我曾在許多衝突地區工作過,但從未見過如此多的平民死亡和毀滅。毫無疑問,這與當前或過去二十年中的任何一場戰爭都有著質的不同。

即使停火得以維持(考慮到唐納‧川普最近的行動,停火協議的達成似乎越來越令人懷疑),重建加薩地帶也需要數年時間,包括物質和社會。我衷心希望年輕的阿梅爾和其他像他一樣的人能夠獲得尊貴、人道的未來。

去年9 月,當我們的車隊再次出發時,我心中充滿了強烈的罪惡感,因為我可以回到輕鬆的生活,而其他數百萬人卻仍須餓著肚子睡覺,並且擔心是否會在一夜之間被炸成碎片。取代我離開險地的輕鬆之情的是深深的羞愧,因為英國政府,也就是我曾經幫他助選的工黨政府,不但拒絕積極譴責以色列所犯下的戰爭罪行,甚且還繼續提供武器給它們。

政治權力可能需要妥協和幕後交易,但無論政治代價如何,有些道德紅線是永遠不應逾越的。我認為,加薩種族屠殺是對21世紀領導人道德勇氣的典型考驗──而迄今為止,我們沒能過關。

目前爆炸事件可能暫時停止,但堅持追究犯罪者責任的必要性依然無比緊迫。

◎作者|尼扎姆‧馬莫德(Nizam Mamode)
◎譯寫|習晚
◎原文來源|As a surgeon in Gaza, I witnessed hell visited on children. It shames me that Britain played a part in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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