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牆外,無路可走:當台灣只剩非此即彼的二元對立|方遠觀點
當牆外忙著聲討誰未譴責、誰又未聲援時,牆內則從這種二元對立的陳舊戲碼之中走了出來:「給緊張局勢降溫,而不是火上加油;推動外交解決,而不是使局勢進一步升級」。牆內輿論這段時間對俄烏不同立場的看法吵翻了天,而牆外呢,不只渾然不覺腳上戴著鐐銬,還忘了怎麼跳舞。
◎文/張方遠(媒體工作者、時評作家)
連續兩天在睡睡醒醒之間,想用力嘶吼卻叫不出來,想奮力坐起卻動彈不得。這是未曾有過的經驗,但我知道,這是對於黑霧來得又急又快,且不斷壓抑之後的心理反彈。
看著平素顏色紛雜的新聞,無不霎時之間幻化成為烏克蘭國家通訊社在台分社,連俄軍「脫褲懶」這種標題都出現了,沒有最下限只有更下限。但這個場景在台灣並不令人意外,甚至是熟悉的日常。不說遠的,想想兩年前疫情爆發初期,人人以貶抑譚德塞為傲為榮,凡是有一丁點異議必遭質疑噤聲。再遠一點,無非是香港反修例的那場黑暴,我們能看到的,只有掐頭去尾之後的千篇一律。再往前呢?新疆、西藏、六四、白色恐怖、二二八......
拜現代科技之賜,我們以為自己活得更寬更廣,實際上是對真假是非更快速的改寫,僅憑立場的信者恆信,自由意志只不過是所謂民主陣營確認敵我關係的一道通關密語。這就是我們在牆外世界的寫照,我們只能接受同一道指令、齊一的反應,包括歡笑與眼淚,這是作為末梢神經的宿命。
當「民主」宗教化之後,藍綠的分野除了選舉那一晚分出勝負之外,早已無意義。當我們眼睛一睜開,各家媒體的編譯中心從西方的中樞神經領受了戰場「真相」,拼了命推播烏軍戰無不勝、俄軍一敗塗地,綠的說誓死頑抗、藍的說「如果要打,就是要贏」;就算想從政治抽離出來,連逛個101、看個燈會燈節,甚至期待著中華職棒新球季開打,各個孔隙一夕之間都只剩下了那方國旗上的黃藍兩色,唯有接受了才是高尚進步正義,否則只能是待消滅的落後退步野蠻。我們無路可走,無處可逃。
當土耳其宣布依《蒙特勒公約》限制海軍軍艦進入黑海通道時,我們只能歡呼「挺烏」又一員加入,卻沒人說不只限制了俄艦,歐洲的軍艦同樣也被限制。當西方祭出SWIFT制裁時,我們只能興奮於俄羅斯經濟終將崩潰,卻沒人說這套奠基於美元國際金融霸權的機制,過度使用只會促使更多人想繞過美元霸權。當戰事拉長之後,我們只能解讀是俄軍騎虎難下,但無人說基輔已陷包圍之勢。當人人為烏克蘭親西方勢力帶來的砲火落淚垂憐時,又有多少人為過去八年烏東受戰火迫害的人們心疼過、喊過一聲「捍衛民主」?
著名的香港戰地記者張翠容在評論某位學者對烏克蘭戰爭的震驚與憤怒時說,這是遲來的震驚與遲來的憤怒。但我沒有她這麼大度,只覺得這是一次性的震驚與一次性的憤怒。因為在美國霸權所構築起來的世界體系中,美國的砲彈是維護世界和平的正義一擲,所有的媒體、政黨、社群網站這些帶有意識形態傳遞「任務」的民主道具們,自然在價值取向上紛紛歸隊,對訊息和思維言行啟動「勿擾模式」,譴責或制裁換句話說就是過濾和篩查。
美國著名學者也是社會運動家Noam Chomsky,1980年代曾經出版過一本比較少被提起的演講集《必要的幻覺》(Necessary Illusions),他分析了西方世界在1970與1980年代關於越戰、阿以衝突、中美洲政爭等事件的媒體報導,指出民主社會需要透過媒體這類更巧妙的手段來「製造共識」,用「必要的幻覺」來欺騙無知大眾,把美國所支持或扶植的暴恐國家和附庸政權「描繪成瑕不掩瑜的進步民主勢力」。美國新聞思想家Walter Lippmann也在《公眾輿論》(Public Opinion)這本經典中說,西方國家「製造同意」的技巧淵遠流長,而且民主非但未使之消亡,反而在技術層面得到極大的改善。這或許就是Chomsky為美國民主國家媒體與知識分子的觀察:其社會功能在於「按照符合主流的民主觀念來執行其必要的任務」。
最近因為《時代革命》紀錄片在台灣上映,加上烏克蘭的共伴效應,媒體與知識分子又執行起了他們的「必要任務」。當年那位因為看了烏克蘭「為自由而戰」紀錄片而落淚的香港女生的名言「希望香港能像烏克蘭有好結局」,非但沒有得到省思,反而變成了台港之間繼續強化的共感連結。一位台灣的新聞學者說,有更多的香港青年報考台灣新聞科系,希望在台灣延續香港已被滅熄的「新聞自由」。我們或許應該給予祝福,他們在台灣獲得了更寬泛「執行必要任務」的空間,獻身於這個單向度的世界與社會。
在這個非此即彼的牆外世界,我們只能夠被命定式的做出「選擇」。但為什麼我們只能接受已有標準答案的單選題?去年底是蘇聯解體30週年,當年台灣跟著西方一起迎接「歷史終結」的勝利。回過頭來看這30年世界所走的路,原來被霸權定義出來的樣貌,正在被一點一滴的撬開,但顏色革命、太陽花運動、雨傘革命反修例,又像是一抹抹帝國高牆上的補土,潤物無聲卻又極其粗暴的修補本該吹進另一種呼吸空氣的破口。今天的烏克蘭,今天的台灣,其實都是這座高牆下為之賣命的一兵一卒。
諷刺的是,當我們視彼岸為沒有自由意志的思想牢籠,但在那個被牆外看不起的牆內世界,央視、新華社這些媒體仍在莫斯科和基輔分頭直播。新華社駐地記者就在街頭上直播,他們所說的中文就是一種身分識別與展現,不需要秀出國旗,也不需要宣稱「裝日本人保命」。而當牆外忙著聲討誰未譴責、誰又未聲援時,牆內則從這種二元對立的陳舊戲碼之中走了出來:「給緊張局勢降溫,而不是火上加油;推動外交解決,而不是使局勢進一步升級」。牆內輿論這段時間對俄烏不同立場的看法吵翻了天,而牆外呢,不只渾然不覺腳上戴著鐐銬,還忘了怎麼跳舞。
這一場戰爭當然需要被反省。反省砲彈不該像美國那樣無差別地扔在平民頭上;反省歷史和現實的矛盾,從來就不像民主選舉那樣人多勢眾就等於正義;反省我們原來還有路可走,誰又讓我們無路可走......
朋友在夜裡傳來《西風的話》。多輪replay之後,當曲子唱到「花少不愁沒顏色,我把樹葉都染紅」時,聽著聽著,這首質樸純淨的歌,讓我突然激動了起來,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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