犇報編按

統治敘利亞長達半個世紀的阿薩德家族政權，經歷過2011年的「阿拉伯之春」和2014年極端組織「伊斯蘭國」（ISIS）的肆虐，卻被反政府武裝在短短12天推翻，令所有人都驚詫不已。

台灣旅美政治評論員花俊雄在本文指出，敘利亞雖然自稱是社會主義國家，卻無社會主義之實，阿薩德及其聯姻家族壟斷關鍵權力和經濟資源，其統治建立在教派和部落基礎上，形成依賴少數人、排斥主流精英的貪汙腐敗利益集團，被認為是全球治理最失敗、經濟下降幅度最大、全球最落後國家之一。

敘利亞近14年的內戰造成超過50萬人死亡，一半以上人口流離失所，到2024年時，已經沒有多少人依戀阿薩德政權，連軍隊也不願意做無謂的抵抗。敘利亞長年依賴俄羅斯的援助，當俄羅斯因烏克蘭戰爭財力捉襟見肘時，一旦無法繼續輸血援助便馬上崩塌。

如何處理當前的敘利亞危機是大國需要面對的問題，但當下的世界正處於激烈的地緣政治對抗狀態。敘利亞局勢充滿變數，接下來的發展都將決定未來許多年的發展軌跡。在這樣的歷史轉折點上，大國在世界政治中的特殊地位正在經受考驗。

當然，敘利亞的命運最終還是取決於敘利亞人自己，只是國際社會也責無旁貸。最重要的是記取伊拉克和利比亞的經驗教訓，以免敘利亞重蹈覆轍。聯合國必須繼續與敘利亞各方保持密切合作，共同推動和平與復甦進程，為敘利亞人民創造一個更加美好的未來。全文因篇幅關係分為上下篇，本文為下篇。

◎上篇｜阿薩德垮台了，敘利亞人民的悲劇是否會跟著結束？（上）｜海外通訊

當地時間2024年12月5日，敘利亞反對派武裝成員進入哈馬。圖源：視覺中國

阿薩德垮台了，敘利亞人民的悲劇是否會跟著結束？（下）

◎作者｜花俊雄（台灣旅美政治評論員）

敘利亞局勢將成為大國間的「零和遊戲」

域外大國的參與看起來幾乎是不可或缺的。他們必須戰略性地思考和行動，不僅要關注短期影響，還要關注自身行為的長期影響。如何處理當前的敘利亞危機正是大國需要面對的問題。當然，現在還不是大國之間尋求共識的最佳時機，因為當下的世界正處於激烈的地緣政治對抗狀態。一個月後，華盛頓即將發生一場政治變革，這很可能會導致美國對中東政策的一些改變，而這種改變會使局勢進一步複雜化。

在後阿薩德時代的敘利亞，各大國的利益在很大程度上是一致的。

首先，沒有人希望敘利亞最終分裂成幾個小國。不僅因為這些小國家不太可能生存下去，還因為對敘利亞領土現狀的改變很可能引發中東地區重新劃定邊界的連鎖反應，帶來不可預知且極其危險的後果。

其次，如果處於阿拉伯世界中心的敘利亞轉變為政治極端主義和國際恐怖主義的主要溫床，那麼任何負責任的國家都不可能從中獲益。

2003年春，美國及其盟友推翻薩達姆·海珊政權後，伊拉克的悲慘命運應該給所有人敲響了警鐘。若伊拉克事件在敘利亞重演，這將影響到每一個人──不僅是大馬士革的近鄰，還有域外大國。

薩達姆·海珊。圖源：網路圖片

第三，防止大馬士革曾經擁有的潛在化學武器獲得重新部署符合各方的利益，根據2013年9月達成的俄美協議，這些潛在化學武器已被銷毀。目前尚不清楚大馬士革的任何政權是否有能力重啟有關化學武器的計劃，但這種可能性應該被徹底消除。

第四，該國長達數十年內戰的所有各方都積累了龐大而多樣的常規武器，應該確保這些武器不落入不負責任的極端主義勢力手中，無論是在敘利亞國內還是在國外，這應該符合所有人的利益。

以色列現在正在用武力部分地解決這一問題，但是以色列的空襲無法解決目前在敘利亞全國各地大量存在的小型便攜式武器的問題。

當地時間2024年12月17日，戈蘭高地，以色列軍方繼續在以敘邊境開展軍事行動。圖源：IC photo

第五，所有人都必須應對糧食、燃料、基本藥品短缺、國家和市政系統崩潰、武裝暴力溫床持續存在、犯罪集團活動增加等因素所造成的敘利亞大規模人道主義災難的前景。西方對敘利亞的單邊制裁必須盡快解除，現有的對國際人道主義援助的限制也應全部取消。

第六，每個人都希望這個國家的新政權將具有包容性，都希望敘利亞能盡快擁有一部現代憲法，都希望在新的政治體制中，複雜的敘利亞社會中非常多樣化的種族和宗教團體的代表都能夠獲得自己的地位。

沒有人希望在敘利亞看到中世紀的性別歧視和性別隔離現象。在塔利班於2021年8月底在喀布爾奪取政權之後，敘利亞有能力而且也應該比阿富汗做得更好，但需要各個大國立場一致激勵新的敘利亞領導層朝這個方向前進。

第七，防止來自敘利亞的新一波移民潮符合所有人的利益，因為這可能會使鄰國不堪重負，並波及其他地區。

此外，目前在中東、歐洲和其他地方定居的800萬敘利亞難民中，至少有一部分人應該返回家園，參與被內戰摧毀的國家的重建工作。分散在全球各地的大批敘利亞僑民，能夠也應該在重建國家的過程中發揮關鍵作用。

敘利亞戰亂難民逃亡分布圖。圖源：紅十字會

第八，在後阿薩德時代，敘利亞應該繼續幾年前開始的回歸阿拉伯大家庭的進程，敘利亞不再是阿拉伯世界的問題，敘利亞將成為建立一個新的區域安全和發展體系的建設性參與者，這顯然符合所有人的共同利益。

這些共同利益的存在，是否足以使敘利亞問題不受到複雜的全球地緣政治的影響？懷疑論者無疑會說，這一切還不夠，敘利亞局勢的進一步發展將不可避免地被布魯塞爾、莫斯科、華盛頓和北京視為一場「零和遊戲」。

歷史轉折點上，大國正面對世界政治的考驗

事實上，在當前形勢下，很難指望通過任何長期的多邊方案來促進敘利亞的戰後重建，或者至少很難指望聯合國安理會通過一份促進敘利亞國家建設的路線圖。

大約20年前，大國能夠組建所謂的「中東問題四方會談」（由俄羅斯、美國、歐盟和聯合國四方參加），以共同應對以色列-巴勒斯坦衝突的挑戰。最終，「中東問題四方會談」並沒有就該問題達成一份持久的解決方案。如今，敘利亞問題四方會談、五方會談或任何其他類似的機制看起來都完全脫離了地緣政治現實。

幾個月前，以色列總理在聯合國拿出一副地圖，上面標註了以色列認為應該屬於自己的「管理範圍」，說這些地區應該都合並為「新中東」。根據以色列總理拿出的那副地圖，大半個敘利亞，以及整個大馬士革，都歸以色列管。圖源：網路圖片

不過，我們不應該急於下結論。12月9日舉行的聯合國安理會關於敘利亞問題的閉門會議表明，大國在敘利亞發生的事件上採取了統一的立場，這在我們這個時代是非常罕見的。

俄羅斯常駐聯合國代表瓦西里·涅邊賈（Vasily Nebenzya）強調，安理會各國的共同立場已經延伸到「維護敘利亞領土的完整和統一、保護平民、確保向有需要的人提供人道主義援助」等問題上。

當然，這種大國之間的團結可能是脆弱和短暫的。敘利亞衝突的主要外部參與者相互之間都有一大堆的不滿、猜疑和分歧，這使得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都無法在敘利亞民族和解的努力中發揮天然的領導作用。

12月6日，敘利亞第二大城市阿勒坡。圖源：中國新聞周刊

在這種情況下，共同努力防止敘利亞事態進一步惡化的倡議，最有可能來自那些沒有直接參與敘利亞軍事對抗、能夠充當誠實中間人的國家。例如，中國也許可以提出建議，為敘利亞戰後重建建立一個多邊平台。如果獲得聯合國安理會通過，這不僅對各國的經濟援助計劃，而且對來自歐盟、東亞和海灣國家的私人投資者來說，都將是一個重大的激勵。

在理想情況下，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應該在2025年初就敘利亞問題舉行峰會。在當前的情況下，即便是低級別會議也可能是向前邁出的一大步。

當前敘利亞局勢仍然充滿變數，溫和派與激進派之間、實用主義者與空想家之間、寬容與不寬容之間、秩序與混亂之間、國內和平與內戰之間的平衡隨時都可能發生改變。接下來的幾個月、幾周甚至幾天，都可能會決定這個國家未來許多年的發展軌跡。

正是在這樣的歷史轉折點上，大國在世界政治中的特殊地位正在經受考驗。歷史告訴我們，許多大國曾多次未能通過此類考驗。我們希望這一次，他們能夠奮起應對所面臨的挑戰。

12月8日，敘利亞首都大馬士革的一棟建築上空濃煙彌漫。圖源：視覺中國

敘利亞的命運最終還是取決於敘利亞人

當然，敘利亞的命運最終還是取決於敘利亞人自己，未來土耳其、伊朗、俄羅斯還是美國，都無法決定這個國家的未來，雖然他們對敘利亞的局勢發展都有一定的影響，因為他們在敘利亞都有他們的代理人。

12月17日，聯合國安全理事會召開會議，討論敘利亞局勢。會上聯合國秘書長敘利亞問題特使裴凱儒（Geir Pedersan）通過視訊連線，首次從大馬士革向安理會通報了敘利亞最新局勢，他說，在與新政府首腦艾哈邁德·沙雷及看守政府總理巴夏爾等人會談後，對敘利亞的民主前景表示樂觀，認為阿薩德政權的倒台，困難預示著這個飽受戰火摧殘的國家正邁向和平與民主的新階段，儘管前路依舊充滿挑戰。

2024年12月8日，敘利亞大馬士革，敘反對派武裝「解放敘利亞」聯盟領導人艾哈邁德·沙雷發表講話。圖源：視覺中國

反政府軍主力沙姆解放組織（HTS）首領艾哈邁德·沙雷（Ahmed al-Sharaa）崛起為新的實際領導人，12月19日，他在接受BBC採訪時，表示敘利亞不會建立一個塔利班政權。12月22日他在大馬士革總統府與土耳其外長哈坎·菲丹（Hakan Fidan）會晤，在記者會上表示，敘利亞國內的武裝派系都將宣布解散，包括庫爾德族領導的武裝部隊，都將歸於國家控制。他補充說道，「絕不允許國家控制之外的武器出現，無論是來自革命派系還是自衛隊地區的派系」。沙拉還表示，正在努力保護各教派和少數群體，以防群體之間發生攻擊，以及來自外部勢力利用這種情況來制造紛爭，「敘利亞是所有人的國家，我們可以共存」。沙拉在稍早與黎巴嫩德魯茲派領導人瓦利德·瓊布拉特（Walid Jumblatt）會晤稱，敘利亞將終結來自鄰國的「負面干預」。

當地時間2024年12月8日，敘利亞大馬士革，敘利亞反對派伊斯蘭解放組織「沙姆解放組織」領導人艾哈邁德·沙雷在大馬士革清真寺發表講話。圖源：視覺中國

菲丹則表示，必須「盡快取消對敘利亞的制裁」，他更呼籲國際社會「動員起來，幫助敘利亞重新站穩腳跟，幫助流離失所的人們返回家園」。

敘利亞近14年的內戰造成超過50萬人死亡，一半以上人口流離失所，其中許多人逃往鄰國，包括300萬人在土耳其。

據報導，雖然阿薩德一家人獲得俄羅斯政治庇護，但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受到嚴格限制。例如不得離開莫斯科或從事任何政治活動；此外，俄羅斯當局也凍結了阿薩德的資產，包括270公斤黃金、20億美元和在莫斯科置產的18套公寓。

敘利亞前總統巴夏爾·阿塞德。圖源：網路圖片

阿薩德政權在貪腐、殘酷和對敘利亞人民生命的冷漠中倒台，敘利亞新的領導人必須把握當前歷史機遇，通過包容性對話和廣泛參與，為建立具有廣泛代表性的世俗政府奠定堅實的基礎。

敘利亞的未來固然應有敘利亞人民自主決定，但國際社會也責無旁貸，必須盡快解除對敘利亞的制裁，在通過經濟援助和推動重建的同時，應優先支持敘利亞實現包容性的政治過渡。順利的政治進程是實現持久和平的關鍵所在。最重要的是記取伊拉克和利比亞的經驗教訓，以免敘利亞重蹈覆轍。聯合國必須繼續與敘利亞各方保持密切合作，共同推動和平與復甦進程，為敘利亞人民創造一個更加美好的未來！

◎上篇｜阿薩德垮台了，敘利亞人民的悲劇是否會跟著結束？（上）
◎下篇｜阿薩德垮台了，敘利亞人民的悲劇是否會跟著結束？（下）

◎作者｜花俊雄（台灣旅美政治評論員）
◎編輯｜陳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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