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的年代》3:暗娼街的羅曼.羅蘭

By 楊渡 / 2021-01-08 17:05:57 /
白色恐怖
歷史
摘要:

那年代找禁書,看禁書,往往也不明所以,只要覺得是好書,便互相傳閱,充滿秘密讀書的快樂。文化自有它的火種,埋在那裡都可以,隱姓埋名都不怕,只要機會,即使只是輕輕一行字,它就會點亮人心中的火光。

xxx圖片是1864年的克魯泡特金,那個曾經的年輕軍官,後來在雪原中尋找民間力量的無政府主義者。(圖/翻攝自楊渡臉書)

台中一中附近還有一個可以買到禁書的舊書攤,靠近福音街的路邊。老板是一個退伍老兵。那年代,似乎有特別多的退伍老兵,散落在校園附近的角落裡。不是賣豆漿燒餅,就是綠豆稀飯,要不就開一個舊書店,或者小說出租書店。他們可能原是讀書人,只因戰亂,跟了國民黨的軍隊來到台灣。退伍下來,不知怎麼謀生,就在街道邊上開起舊書攤。

福音街是台中著名的暗娼街,街上有放十六釐米黃色小電影的,也有招攬客人的三七仔皮條客,當然,那些暗娼會在黃昏的時候,坐在賣陽春麵的攤子前,蹺起雪白雪白的大腿,點兩三道小菜,呼呼的吸著麵條,一雙化了濃厚脂粉的眼睛,無神也無懼的望著街道的過往行人。

十七歲的我站在那舊書攤前找書,卻往往被那些暗娼的身影所惑,忍不住瞇了眼睛偷偷去瞧。舊書店的老板似乎也了解這個現象,賣的多是黃色小說,或者從美軍顧問團、越南來台渡假美軍的手中買來的花花公子舊雜誌。那種舶來品的外文雜誌可比本地的黃色書刊貴多了。

本土的黃色小說印刷非常粗糙,與李敖的書沒什麼兩樣。內容多是嗯嗯啊啊,佔了兩三頁,看一本就夠了。我在國中三年級的時候己看過,興趣不大。反而柏楊的書,在這裡有賣。此外還有鄧克保(即柏楊)的《異域》,郭良蕙的《心鎖》,李宗吾的《厚黑學》,D.H.勞倫斯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以及據說是全本的《金瓶梅》。

有趣的是,這老板不知道怎麼進的書,竟有許多舊俄文學作品,從屠格涅夫、杜斯妥也夫斯基,到托爾斯泰、契訶夫。有一次,我竟在角落裡,找到羅曼.羅蘭著的兩冊精裝本《約翰克利斯朵夫》以及《巨人三傳》。

這些翻譯書都沒寫譯者,但《約翰克利斯朵夫》與《巨人三傳》譯筆之優美,令人愛不釋手。後來我才知道,在那禁忌的年代,無論是作者還是譯者,如果一九四九年之後留在大陸,沒隨國民政府一起撤退,他們的書一律查禁。而羅曼.羅蘭的譯者傅雷,正是那年代最好的譯筆。

那舊書攤老板特別有趣,胖胖壯壯,戴一副老花眼鏡,老是坐在一排書架的一邊,一張竹子編的躺椅上,戴著老花眼鏡,兀自看著書,偶而瞧一眼來逛的買書人。

我拿書給他問價格,他就拉下眼鏡,斜吊著眼瞧我一眼,再看一眼書,然後再戴上眼鏡,看也不看的說出價格。那些黃色書應是營生之用,賣得特別貴,而這些世界文學經典反而非常便宜。我有時候不免好奇,他到底懂不懂文學,為什麼會進這些其它舊書攤子找不到的書?而且歸檔得非常齊整,舊俄、法國、英國各自擺在一起,為什麼這麼便宜的賣?但我不敢問。因為每一次我拿書去問他,他總是一副你要就拿去看的酷模樣。

在那禁忌年代裡,不僅是傅雷,劉大杰的《中國文學發達史》,鄭振鐸的《中國文學史》,馮友蘭的《中國哲學史》都一樣,不管是那一家出版,都不敢寫上作者的名字,要不就是改名。例如鄭振鐸改為鄭西締,而巴金所翻譯的克魯泡特金的作品,如《麵包與自由》《我底自傳》,譯者都寫「巴克」。只因巴金是因崇拜無政府主義者巴枯寧與克魯泡特金而取筆名為巴金,既然有禁忌,變成了「巴克」。

那年代找禁書,看禁書,往往也不明所以,只要覺得是好書,便互相傳閱,充滿秘密讀書的快樂。

文化自有它的火種,埋在那裡都可以,隱姓埋名都不怕,只要機會,即使只是輕輕一行字,它就會點亮人心中的火光(未完待續)

◎原文刊於作者社群平台,經作者同意轉載

《禁書的年代》1:買下第一本禁書
《禁書的年代》2:陳映真和《將軍族》
《禁書的年代》3:暗娼街的羅曼.羅蘭
《禁書的年代》4:被查禁的金庸
《禁書的年代》5:角落裡的馬克思
《禁書的年代》6:我們來印禁書
《禁書的年代》7: 要不要跟警總打一架?
《禁書的年代》8:約稿,總在貓鼠之間
《禁書的年代》9:《原權會》和《春風詩刊》
《禁書的年代》10:消失的左眼,未曾解開的禁忌
《禁書的年代》11:看不見的江湖──北京的地下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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